第32回 在南昭镇

不到半天的工夫两人就到了南昭镇。此时临近初冬，镇子一片萧条景象。街道上冷冷清清，少有行人，落叶被风吹着，在街上追逐。偶尔遇到一二个人，他们一见是生人来，俱皆躲避。唐赛儿感到有点怪异，对萧韶说：“小韶，你感没有感觉到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萧韶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两人进了一家店铺里坐下，店里也空无一人，掌柜的精瘦精瘦的，身边放一铁制的拐杖，似乎是个残废人，见到唐赛儿他们进来，也带理不理的。萧韶道：“小二，来一壶酒，一斤花生米、两斤牛肉、四碟子小菜。”“好的，客官请稍等，我就来，就来。”不一时，酒就温了上来。萧韶问店小二道：“贵镇如何如此萧条？”店小二没有回答，摇摇头，说：“客官请慢用。”一会工夫，一壶酒就喝完了，萧韶喊道：“小二，再上一壶酒来！”小二应了一声：“好嘞！”

正吃着酒菜，忽听一人大声叫道：“小二，给烫一壶酒来！”唐赛儿二人回头一看，见一汉子，身子矮胖，满脸横肉、猪背熊腰，撩衣大踏步走进店里来。那一直埋头不语的掌柜一见到此人，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康爷，你也算是本镇人氏，怎地不知小店艰难？你光是赊的酒帐就有一年多的了，小店实在赔不起啊。”

那汉子紫涨着脸，说道：“只是欠些时候，又不是不还你，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你恁地如此吝啬？”掌柜的说：“我也知道大郎是个信义之人，可最近小店顾客寥寥，一直赔本，就要关门了。大郎再不还了欠帐，恕小店赊不起了。”那大汉见如此说，也不再分辩，忽然看见店小二拎了一壶酒从后边上来，就一把抢了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对着唐赛儿的桌子，咽了一口口水，悻悻地就要离开。

小二抢下那汉子手中的酒，骂道：“康爷，这是那两个客官的酒，你怎么把它喝了？你要赔我的，赔我的！”唐赛儿对萧韶递了个眼色，萧韶会意，站起身来，拦住那汉子道：“壮士留步，若不嫌弃，就请一起喝个痛快。”转身对小二说：“再烫三壶酒，十斤牛肉，两根猪脚，和刚才他喝的那壶，一同算在我的帐上。”那汉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兀自站在那里，被萧韶一扯，顺水推舟地坐了下来。

“刚才听小二说，壮士是本镇人？”唐赛儿问。

那汉子答道：“正是，南昭镇谁不知道我室火猪康昭？店家真是狗眼看人，你在镇上打听打听，我康昭什么时候欠钱不还了？”说着，就拿眼来瞄掌柜的，那掌柜的仿佛没事一般，坐在柜台里，眯缝着眼睛。

“呵呵，不说这些了，我们二人新来乍到，幸会康兄，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贵镇如何如此萧条？”萧韶道。

室火猪康昭道：“说来话长，这都是青龙会那帮狗日的作的恶。这帮恶贼，烧杀抢掠，奸**女，无恶不作。前些日子，把整个镇子抢劫一空，所以现在家家早关门，个个胆战心惊的。要说在南昭镇，只有老子不怕他。”

旁边的小二插话道：“你是不怕他，却苦了我们也！你打死了两个青龙会的人，逃得远远的，你却不知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逼我们交人。交不出人，就将全镇抢劫一空，吓得现在家家都不敢出门了。”

康昭一手端着酒，一手叉住小二的后脑勺，往前一推，道：“直你娘的，就是你们这些怕死鬼，才让青龙会这么嚣张，若是依着我，大家齐心协力，他来一个，我打一个，他来一双，我打一双，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小二被叉得头晕，不敢再作声，捂着痛处走开了。

闷着头只顾吃，不一会儿，桌上的酒菜被康昭扫得个精光。用衣袖抹抹嘴，说：“看出来你们是好人，白给我酒喝，不像那个老瘸子，赊个帐都不肯。”唱个喏就要离开。萧韶道：“康兄且慢走，在下有一事相告。不过事关机密，请借一步说话。”三人来到靠屋角的一个桌子边上坐下，康昭问：“有什么事？”

萧韶道：“青龙会要在今天夜里在全镇一些水井中投毒，祸害百姓。”康昭听后，须发怒张，叫道：“直你娘的，这些龟孙子，太歹毒了。”唐赛儿说：“康兄小声勿怒。这是一个大阴谋，不过大家放心，青龙会投的毒没有致命危险，只会引起大家拉肚子。等到大家都生病时，青龙会帮主上官青龙会亲自出马，用解药将生病的人治好。”康昭挠挠头：“他这样干为什么呢？”

赛儿道：“康兄有所不知。上官青龙这样做，是为了蒙骗百姓，你想啊，他们投毒是在暗处，治病是在明处，帮百姓治好了病，人家怎么会不感激他们？这样，青龙会就会假充善人了。”

“这些奸贼，来这么多弯弯绕，要不是你说，我还一下子明白不过来呢。只是我们怎么对付他们呢？”

“所以请康壮士留步就是这个意思。”

唐赛儿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让他们投毒成功，我们人手不够，所以请康壮士联络一下镇上的有此气力的青壮年，在晚间分头隐藏在水井边，一旦见到有鬼鬼祟祟的人，就抓住他，一起审问。”康韶答道：“好的。”唐赛儿叮嘱道：“不过，决不能让他们逃脱一个，要尽数抓回。”

转眼夜幕降临，赛儿、萧韶、康昭分别带镇上的一帮少年，在水井边的暗处埋伏。康昭带着人就守在镇东的一口大水井旁边。快到四更时分，还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手下人有点不耐烦了，对康昭说：“康哥，那两个外乡人的话能信么？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点神乎，就算是青龙会投毒的事是真的，我看今晚他们也不会来的了，我困极了，我们回去吧。”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就要回家。康昭说：“直你娘的，就你事多，你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里，不在废话！”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人拽了他衣襟一把，悄声道：“康哥，快藏好，兀哪里不是来了么？”

康昭等人一看，果然，有个黑衣人东张西望地来到水井边。室火猪康昭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捏住那人的手腕，夺下他手中的东西。康昭撩起黑衣人的衣袖，见他的手臂上刺着一条青龙。他想：“果不其然，这家伙真的是青龙会的，要不是那二个人提醒，乡亲们可就要遭殃了。”想到这里，康韶怒不可遏，一拳将那黑衣人打倒在地，喝道：“先捆起来，将臭袜子塞住他的嘴，别让他乱叫，坏了大事，明早由我那二个兄弟发落。”他说的俩个兄弟是指赛儿和萧韶，因为在他的心里，真的把二人当成兄弟了。

再说，萧韶带着几个人守的是镇西头的那口井，也就是在四更的光景，从镇西的废弃的草棚中出来了两个黑影。见其中一个黑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快步向井台边走去。萧韶低沉着声音，喝道：“住手！”一粒石子“兹”地击中了他的曲池穴，纸包掉到了地下。萧韶见黑影竟不知闪避，以为这些人是青龙会的小喽罗，所以，放松了警惕，门户大开地去拿那个被石子打中的人。不提防后面的那个黑影纵身一闪，擎出一只铁拐，照萧韶的头颅猛劈下来。

那个黑影正是拐子马，这次投毒由他负责。这时，萧韶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个掉在地上的纸包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却正处在这样的险境中。若这一拐劈将下来，纵使你萧韶铜头铁颅，也难逃开瓢之难。就在此时，只听空中发出裂帛之声，又一只铁拐如箭飞来，将劈向萧韶的拐击落，拐子马大惊，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不知来人深浅，捡起拐子，落荒而逃。

萧韶回头一看，击落拐子马拐子的，却是店中的那个瘦掌柜的。果然，他的一只腿是跛的，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看他掷出铁拐的劲道，萧韶知道他是个高手。心中暗想：“我在他店里饮酒时，全然没有发现他是个武林中人，而且武功如此了得。想必我们在屋角和康昭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就这样一想的工夫，再回头看那个拐子马时，早就逃得不见人影了。

却见那瘦掌柜戴一巾帻，俨然一书生的模样。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对萧韶说：“公子，多谢你提醒，救了我一镇乡亲啊。我看公子不是等闲之人，只是江湖阅历稍弱了些。”瘦掌柜说得萧韶有点脸红，他知道瘦掌柜指的是萧韶只顾抢纸包，没有注意到拐子马在后偷袭的事情。萧韶红着脸道：“真没有想到你身怀绝技，失敬，失敬！”瘦掌柜笑道：“你真是过奖了，我一个残废之人，能有多大能为？不过，这让我相信了你们。”

萧韶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瘦掌柜微微一笑：“你救了我们全镇之人，所以我救你是应该的。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何用谢字？”瘦掌柜顿了一顿，看着萧韶，说：“我看公子长得如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请问公子是何方人氏？”萧韶道：“我乃不远萧家庄人氏，以前先生见过我吗？”

瘦掌柜脸色有点庄重起来，合掌向天道：“哦，是这样，可萧家庄被人纵火烧毁了，你能留下来，真是天佑啊。”

说完，铁拐落地，箭一样地消失在夜幕中。

萧韶惊讶他一个单脚残废之人，竟然如此灵活，惊叹之余，不禁有些失落，因为仓促之中，忘记了问他的姓名。正想着，只见大家把投毒的黑衣人陆续解到，有七个人，如果加上跑掉的拐子马，今晚投毒的一共为八人。唐赛儿让人把他们先捆上，将每个黑衣人都袒露左臂，现出青龙的纹青，然后全部推到柴屋里锁上。

赛儿说：“虽然抓住了这七个投毒的黑衣人，却跑了拐子马，青龙会必不肯善罢甘休，我们不能连累镇上的居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绑上带走。”

“带到那里去呢？”萧韶问。

“这几个都不是首恶，他们也是被上官青龙胁迫来干坏事的，我们把他们带到一个僻静之处，放了吧，这样可以不给南昭镇留下后患。”听了这话，萧韶知道唐赛儿已经不是昔日的唐赛儿了，顿时心中掠过一阵欣喜。

两人说话间，室火猪康昭在旁边听得个明白。他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省得一个人在镇上受那鸟气！”萧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康昭说：“康兄，我们喝酒的那个小店里，是不是有一个掌柜的，就是那瘦瘦的那个——”康昭说：“他是李瘸子，闷声闷气的，所以镇上人都称他为轸水蚓。怎么啦？”

“想不到他是个身负绝技的人。”

“身怀绝技的人？就是那个胆小鬼？不可能，不可能。不瞒兄弟说，小弟平时去他那里蹭点酒喝，他怨上两句，怨得我不耐烦了，拳头一抡，吼他几声，他就缩回去了，不敢吱声了。”康昭笑道。

“你看走眼了，依我之见，他的功夫不在你之下，只是不轻易显露罢了。”

三人说着，将那七个黑衣人捆做一团，往萧家庄方向走去。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着莱阳寂寥而破败的官道。路上杂草丛生，嶙峋的石块布满路面，走得久了，脚底就磨得痛极了。那七个黑衣人互相牵扯着，走起路来要费力得多。

有人咕噜咕嘟地埋怨这路面，说人要是倒霉，连走的路也不是个好路，我的脚都磨出个泡来了！康昭听了，呵斥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我还没有找你们算帐哩，谁再这样乱糟糟地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抖出包里的毒粉来：“谁再乱糟糟地说话，我就给他吃这个药！反正是你们送来的，现在还给你们，不为过吧？”

一个黑衣人低声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也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大哥，你要把我们带到那里去？”虽然声音那么小，但康昭依然能够听见，他的脸色似乎因过度愤怒而变成青色，朝那个黑衣人的屁股踢了一脚，骂道：“带到那里去？你说呢？你说我们要把你们带到那里去？你们这些**，害人精！差点害了我们一镇子人，你们就是歹毒，还有就是贱！帮上官青龙做那么多的坏事！你们臂膊上不是有一条龙吗？我们要把你们这条恶龙拉去活埋，拉去活埋，你们知道吗？”

几个黑衣人眼中露出恐惧而哀求的光，这些眼光一齐投向一直没有吱声的唐赛儿，也许他们觉得她是个女人，祈求他们的生命会通过女人心底的柔软和善良得以延续。

他们的祈求真的灵验了，赛儿轻声地嗔怪康昭：“不要吓唬他们，”又转身对那七个黑衣人说：“你们不要害怕，只要你们答应以后不再做坏事了，我可以放了你们。”那几个人显然有点出乎意料，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你真的会放了我们？”

“当然是真的，你们想，一镇百姓因为你们投毒而遭到伤害，你们忍心吗？谁没有父母妻儿，让他们遭受无辜的痛苦，你们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那七个黑衣人面有惭色，全低头不语。赛儿道：“只要你们真心悔过，我也不难为你们，你们走吧。”七个黑衣人见赛儿如此说，全都面色凝重，心存感激，告辞而去。室火猪康昭见赛儿这么放了他们，心中不快，又不好说什么，用脚踢着地上的一石块，恨恨地说：“哼，算是便宜了他们！”

“别动！”忽然，只见唐赛儿右手一举，凝耳侧听，说：“有人来了！来的还不止是一人，有骑马的，有步行的。”萧韶和康昭侧耳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唐赛儿和二人隐藏在一块岩石后面，刚刚藏好，果然，只见上官青龙骑着马，带着梁家三魔，缓缓而来。魔老大、魔**用绳子牵着捆绑的一男一女，魔老三受伤的右手挎着绷带，跟在后面。唐赛儿定睛一看，认得那女的正是黄燕然，那男的却不认识，唐赛儿想：他会不会是在地道中听到的那个觜火猴吴铭呢？只有他和黄燕然在一起呀。

见黄燕然被擒，萧韶心想：“燕儿被擒，到青龙会不知要受多少苦楚？老天佑我，让我在这里碰见了她，此时不去救她，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手中转了转。“我虽武功不及上官老贼，但我若持这把匕首一跃而出，他定会措手不及，或者救出燕妹，也未可知。”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唐赛儿对萧韶附耳低言道：“黄燕然在他们的手里，所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如果硬来，会投鼠忌器的，若是我们打他不过，自然救不出她，若是我们把上官青龙打败了，他恼羞成怒，黄燕然的命休矣。所以，韶儿不要焦躁，要救出黄燕然，得另想办法才行。”萧韶道：“可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等我们想出办法来的时候，他们都走远了。”唐赛儿一摸手中的拂尘，却碰到腰中的一个物件，就是那个写着“二十一号”的淡黄的小牌子。

唐赛儿说：“有了！”她心想：“该是这个牌子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上官青龙既然和汉王有来往，必然认得这个牌子，况且自己换成了女装，上官青龙不一定会认出来，何不冒险冒充一下汉王的人，或许能不费力气救出二人。”她转头对萧韶说：“你暂且呆在这里，不可轻举妄动，我和康昭去救那两人。”

萧韶说：“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还是我出去。”

赛儿按住萧韶的肩膀：“我是不妨事的，他们奈何不了我。我自有办法救出她们。即使救不出她们，我也容易脱身。只是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出来。”话音刚落，一跃到了岩顶，再从岩顶飘然落下，和康昭二人，挡在上官青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