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刺杀成祖

聚义厅张灯结彩，众好汉欢聚一堂。正中坐着主帅唐赛儿，左边是翼火蛇萧韶，右边是房日兔王宪。其余依次为：女土蝠沈倩、尾火虎邹斌、紫丁香蓝衣儿、一支梅花芳、赛木兰陈幼莲、白毛虎乔林、红毛虎朱虎、绿毛虎路寅、黑毛虎鲁力、草上飞陈鹗儿、血鸳鸯赵秀英。七男七女，觥筹交错，好不快活！众人饮酒至半夜方散。

散席之后，萧韶回到下处，反而闷闷不乐起来。蓦然想起自己家仇未报，却在这里和众人一般的快活，岂不将岁月蹉跎过了？好歹学成了隐身术，就是为了去京城行剌。但这件事一直无法实施，它总是让一些事情绊住。加上和唐赛儿日渐情深，卿卿我我，萧韶着急起来，这仇何时才能报成？要是和唐赛儿说行刺之事，唐赛儿一定是要和自己一起去，此行万分凶险，万一唐赛儿去了，岂不有性命之虞？思前想后，萧韶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京城，悄悄走，不惊动任何人。

月色如水，萧韶收拾一番，背好行囊就来到寨门，看门的喽罗见是为他们治病的人，就问：“公子，这么晚了，你还上哪里去？”萧韶答道：“佛母差我去远处办点事情，还烦开门则个。”那两个喽罗听说，就把门打开放萧韶去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早，唐赛儿等起床，发现萧韶不见了。寻到看守寨们的喽罗，说是昨夜下山去了。蓝衣儿道：“这萧公子能上那儿去呢，为何也不打个招呼？”

只有唐赛儿心中有数。她将王宪和蓝衣儿叫到一边，说：“你们知道小韶到哪儿去了吗？”两人摇摇头。唐赛儿道：“我特地叫你们到一边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他有可能到一个地方去了。”二人问：“什么地方？”唐赛儿道：“你们要保守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蓝衣儿急了，道：“教主，你快点说，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么神秘？”

唐赛儿说：“我只是猜测，但这个猜测一百分准确。小韶是去京城去了。”王宪道：“去京城去了？干什么？”唐赛儿迟疑了一下，说：“他可能是去------”说着，就停顿了下来，掉转话头道：“小韶和皇帝有血海深仇。他这一去极其危险，我要去找他，帮他一把。”王宪见唐赛儿对萧韶如此情深意重，也就不作声了，蓝衣儿说：“我也要去，帮帮萧公子。”王宪白了她一眼道：“你瞎掺和什么？”唐赛儿对两人道：“你们先去九砂村，免得他们为我们着急，我先去一趟京城，办完事后，回九砂村找你们。”

唐赛儿向五虎山和桃花山十位头领告别后，就迫不及待地下山去了。等唐赛儿走后，蓝衣儿对王宪道：“你吃醋啦？”王宪道：“去去去，说什么呢？”蓝衣儿道：“我说正经的。你想想，那萧韶是不是去京城做对皇帝不利的事去了？”王宪道：“听教主的意思，是这样的。”蓝衣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哦。”

话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发现上官青龙出现在京城，又造访了太子府，心想此事重大，得及时报告汉王朱高煦。于是派人马不停蹄赶到乐安，递上书信一封。朱高煦览信大怒，骂道：“这个上官老贼！竟然背地里和朱高炽勾搭，我被其出卖了，还有不知道，真是可恨，可恨，可恨。”连说三个可恨，将信递给李瑛。

李瑛看过信后，正说话间，有人进来，对朱高煦道：“汉王，蝴蝶来信了。”“什么事？”来人道：“有一个姓萧的，就是青龙会曾经在萧家庄抓到的那个人，去南京去了。说是可能要刺杀皇上。”朱高煦一惊，拍案大怒：“谁这样狗胆包天！我要诛他九族！”李瑛道：“在萧家庄抓到过？那一定是建文时的逆贼。不过--------”

“不过什么？”

李瑛道：“属下不敢说。”朱高煦挥挥手，对旁边的人说：“你们都下去吧。”众人应诺。朱高煦等大家都要走了之后，对李瑛说：“现在你说吧。”

“还是不敢说。”李瑛道。

朱高煦有点不耐烦了，焦躁道：“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快说！”

李瑛道：“那个个姓萧的去京城行刺，从另一方面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朱高煦大为惊讶：“一件好事？”李瑛道：“现在朝廷的局势安稳，这对太子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而对王爷而言，则不利。只有朝廷乱成一团，王爷才有机会，继承大统。”

“要怎样的乱法？”

“正好是天赐良机啊。出现了长官青龙、刺皇帝的、姓萧的、把这几个人联系起来，就大有文章可做啊。”

“愿先生赐教。”

李瑛说：“汉王勿忧。我有一计，可借皇帝之手，除了上官青龙，让太子吃不了兜着走。”附耳过来，说道：“如此，如此。只是有一件，线是牵在纪纲大人身上。”朱高煦鼓掌大笑道：“此计甚妙。”

时值端午佳节，南京城里，摩肩接踵，玄武湖边，风筝高飞。到了晚间，月移宫阙，星烁云中。明成祖朱棣正在后花园中坐定，观看宫娥们的歌舞。忽然报兵部尚书金忠有事求见，成祖有些讶异，因为金忠从来也没有过这么晚奏事的，如此着急，不惜擅闯内庭，看来必有大事。

金忠原是北平卖卦之人，所卜百卜百中。所以北平人将他卜卦的能力传得神乎其神。最为要紧的是道衍和尚也在朱棣面前对其卜卦之录啧啧称道。就在朱棣将要起兵的时候，他曾诈称头痛，卧床不起，召金忠卜算，结果得“铸印乘轩”之卦。金忠说：“卦象贵不可言。”此言正中朱棣的心思，从此，金忠时常出入燕府中，常以所占之卦劝燕王举大事。朱棣很相信他的话。

只见金忠进了门来，伏地告道：“陛下，微臣夜观天象，二十八星宿蠢蠢欲动，近日翼火蛇星异常活跃，有攻击帝星之虞。愿陛下早防之！”

关于卜卦之术，朱棣是最信的袁珙，袁珙亡后，那就是金忠了。朱棣问：“你是说近日有刺客？”金忠道：“正是此意。”朱棣哈哈大笑：“皇宫大内之中，谁敢来找死？不过既然是先生所说，那必是真的，我要看看这狂徒是怎么个刺法？”

“陛下洪福齐天，必然无恙的。”

朱棣又问道：“你能算出是谁要来行刺朕么？”

金忠道：“这个尚且不能。”

第二天，朱棣急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纪纲入见，伏于阶下，高呼万岁。朱棣道：“知道朕今天召见你干什么事么？”纪纲道：“微臣惶恐，微臣不知。”朱棣安抚道：“近来反贼活跃，你要加强戒备，确保万无一失。”纪纲伏地领旨：“微臣遵旨。”

朱棣问道：“你们锦衣卫最近在干些什么？”

纪纲道：“微臣正在追踪一惊天大案，只是事关重大，在没有证据之前，不敢冒昧奏报陛下。”

“什么惊天大案？”

“暂时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朱棣是个急性子：“但说无妨。”

纪纲道：“微臣得到密报，有贼党欲——欲行刺陛下。”

朱棣一惊，纪纲的话正中他的心思。可朱棣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他似乎淡淡地问道：“可查出什么线索来了么？”

纪纲道：“微臣初步查实，可能是青龙会贼人。”

“青龙会为何要刺朕？动机是什么？”

“恐是受人指使。”纪纲道：“青龙会贼徒遍布山东，势力渐大，但都是贪财好利之辈，胸无大志。要是他自己想行刺皇帝，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对他没有丝毫好处。可想利用它的人大有人在，也许青龙会已经被人买通。”

“那你就要查出来，他到底被谁买通了呢？”

“据臣所知，青龙会和我锦衣卫副指挥使张荣来往甚密。张荣多次收受青龙会的贿赂，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臣还得知在张荣的引荐下，青龙会帮主上官青龙出入过————”纪纲突然停下不说了。

成祖朱棣问道：“他们出入过什么地方？”纪纲嗫嚅着，似乎欲吐又止。朱棣站起身来，说道：“吞吞吐吐干什么？但说无妨，恕你无罪。”纪纲跪下道：“臣惶恐，不敢不禀报圣上。有一日，微臣正在街上行走，偶然看见张荣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太子府，那个人的身影好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我就伏在太子府门前等待，过了好几个时辰，他们方才从府中出来，微臣这下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正是青龙会首领——上官青龙。”成祖一愣，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对纪纲道：“你真的看清楚了吗？”“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借微臣一个斗大的胆子，也不敢乱说。”“谅你也不敢。哦，你是说太子买通了青龙会，要刺杀朕？儿子要杀老子，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朱棣大笑起来，笑得纪纲遍体流汗，不知所措。笑完之后，朱棣对纪纲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宫去吧，我这里是安全的。”纪纲如获大赦，谢恩而去。

屏风后转出兵部尚书金忠来。金忠伏地，对成祖道：“臣对纪大人的说法有疑惑之处。太子诚实稳重，岂能背地里和江湖人士来往？再说他也犯不着。即使纪纲说得是真的，也有可能是有别的原因。我观纪纲说话故弄玄虚，他似乎是故意把矛头引向太子。”成祖看起来有点恼怒，在房中踱来踱去，他在想，这金忠虽然忠心，但他毕竟同情太子，是太子一党，所以为太子说话。想到这里，他厉声对金忠道：“你说纪纲故意把矛头引向太子？可是我要问你：纪纲为何说将有刺客，而且和你所卜卦的结果一模一样？既然他能查出刺客，那一定能查出刺客是谁。至于青龙会出入太子府之事，谅他也不敢杜撰。你说说，那还有那些可以怀疑的呢？”

金忠道：“圣上且息雷霆之怒。臣只想请求皇上，对于纪纲所奏之事，先不露声色，一切以抓刺客为要。我想，只要抓住了刺客，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朱棣道：“你有何布置，尽快着手进行。”金忠若有所思：“若是平常刺客，他怎么能够到得大内，除非他有法术，才能潜入宫来，让人难以防备。不过这个不打紧，臣有一松木古纹铜镜，只要将它暗暗悬挂在殿上，任你恁地高深的法术，都能在镜中还原本像，所以，谅他有多大能耐，也无处藏身。”从怀中取出一面上古铜镜，献于成祖观看。成祖看后大喜，顺手递于侍卫收好。金忠对成祖说道：“为保万无一失，须每日着一精细之人在宫阙暗处探照，可破一切法术。”成祖称善。张开罗网，只等雀儿飞来。

却说萧韶离开桃花山后，一路向南进发。过临沂，到淮安，渡洪泽湖，不到半月，就渡江到了南京。看那南京城，虎踞龙盘，敌楼雄壮，人物繁华。舞榭歌台，笙箫鼓乐真是一座不夜城。萧韶身临故国，面对旧时江山，愁肠百结，千般感慨，潸然泪下。凄凄惶惶，就在皇城外面找个客栈，切两斤牛肉，温一壶老酒，看看四周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一个老者的座位上，有个空坐。于是，萧韶就在那个老者面前坐下，拎着酒肉，先吃个痛快。

正吃之间，猛然听到有人高歌而来。萧韶心想：“何人如此狂荡，闹市之中高歌？”抬眼一看，来人是胡人打扮，凶神恶煞，来到客栈，旁若无人，去柜台拿了一壶酒，扔下一锭银子就走。萧韶问同桌的老人：“敢问老丈，此是何人？如此与众不同？”

老人答道：“他名叫梅彬，是驸马梅殷家客瓦剌灰的儿子。别看他外表粗鲁，却和乃父一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听说梅殷，萧韶不禁问道：“驸马家的？哦，他怎地个有情有义？”

那人看了萧韶一眼，说：“你不知道驸马梅殷的事？难怪你刚从外乡来，当然不知。谭深和赵曦二人，在桥上迎接驸马梅殷之时，并辔而行，最后，驸马被二人挤入水中，掉入河中溺死。驸马被挤落水之后，谭深、赵曦二人竟不施救，眼睁睁地看他淹死，你说这是不是谋杀？明明白白就是谋杀嘛，二人和驸马并无仇隙，为何要杀驸马？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成祖皇帝授意的。”

萧韶听了，强压着怒气，道：“朱棣这等无道！终不得好死。”

同座中的老人道：“禁声，须连累我的。”萧韶道歉：“请恕失态。请先生再告诉我这个梅彬的事情。”

“公主得知驸马被谭深和赵曦害死，就耗上了成祖，又哭又闹，让成祖治二人之罪，赔她的驸马。成祖只是敷衍，不肯加罪两人。你说如果不是皇帝授意的，淹死了驸马而不治罪，从古到今，有这样的事么？但不杀谭深和赵曦，公主可是牵衣不放，加上徐皇后相帮，成祖只得处死二人，所以谭深和赵曦也是个屈死的鬼。”

“那和这个胡人有什么关系呢？”

“梅彬的父亲瓦剌灰是梅殷麾下的降将，梅殷死后，他终日恸哭不止。在谭深、赵曦上法场的那天，他跑到皇帝老儿那儿，伏在成祖脚下呼号，请求让他砍断二人手足，剖肠挖心，祭奠阴灵。众目睽睽之下，成祖不好不从他的所请。这个瓦剌灰叩头谢恩后，直奔法场，截断谭、赵二人四肢，又破开胸膛，挖出鲜血淋淋的一副心肝，跑到驸马的墓前，摆开了祭案，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就解下衣带，套颈自缢了。从此，驸马府对梅彬另眼相待，赐姓梅，事奉宁国公主，不再把他当作仆人了。这梅彬仗义豪爽，有万夫不挡之勇，是京城第一豪杰，遇到不平之事，拨刀相助，因头生两角，故江湖上人称角木蛟，更兼一支梢子棍，指东打西，未有敌手。”

正说话间，又见那梅彬转了回来，后面跟着二个人，一个隆额阔嘴，一个高鼻碧眼。还是拿着那壶酒，在萧韶隔壁的桌子上坐下。骂道：“直娘的，我说就在这里喝个痛快，你们偏不，现在你们不还是到这里了？今天谁不喝，谁就是乌龟王八。”那高鼻碧眼的道：“喝就喝，谁先喝倒谁是乌龟王八。”隆额阔嘴笑道：“不然，谁要是耍赖谁是乌龟王八。”三人没等菜上来，就先干了起来。顷刻之间，一壶酒就干了。萧韶见状，就将自己的酒递了过来，三人接过来，倒在碗里喝了，这才发现递酒的不是小二，而是一个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