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林海和海猫岛2

林海笑笑，搂住韩雪继续说：“职业潜水员是背氧气瓶子穿脚蹼的，我小时候，属于‘光腚碰子’。”

“‘光腚’碰子！你光屁股下水，羞不羞啊，小心鲨鱼咬掉你的鸡鸡！”

林海哈哈大笑：“不是啊，‘光腚碰子’可以理解为装备很简单的海碰子的意思。但是，‘光腚碰子’有一个好处，就是在近海玩的时候得劲儿。因为穿脚蹼的话太笨，有时不利于近海搜寻、捞取海产。”

“就是说近海更好玩？”

“不是。深水潜水是一项很危险的工作，潜水员遇难可不是偶尔的事情。小孩子玩的成分更多，近岸好玩的东西也很多，再说相对也安全。”

韩雪仰脸看着林海像个如数家珍的孩子一样眼睛发亮地说着大海，心里不由暗自笑了起来。

“第一次戴水镜潜水的感受，我至今也忘不了。”林海清了清嗓子，无比陶醉地继续说道，“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微风，水至清。我潜入海底，海水的浮力抵消了重力，在水中有一种像鸟儿一样飞起来的感觉。向下俯视——绿色的海菜、紫色的海带，还有一种细长的藻类分层次地生长，大块色调的绿、蓝、褐相间分布，恰似一幅生动的油画。海水轻轻荡漾，泛起的水纹淡淡地洒在海底，在海水的涤荡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洁净。间或有小鱼觅食，使它更似一片丰美的海底牧场。”

韩雪听得痴了、醉了，头靠着林海的肩膀，说道：“有那么美吗？我也要潜水！”

林海捏了一把她的鼻子，说：“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你首先要成为大海的孩子，她才会把这一切展现给你看。”

“我也要做大海的孩子！我要做海的女儿！”

“你的心不诚，她一眼就看穿了。和大海深交是需要缘分的！”

“大冷的天儿跟你跑到冰凉的海面上也需要缘分吗？”韩雪对大海的兴趣明显没有林海高。

“知道吗，”林海自顾说道，“夏天对于海猫岛的孩子来说，就是一个下海、上岸的循环往复的过程。上岸钓鱼、下海捞蟹。”

韩雪只是微笑听着。抬眼望去，开阔的海面无限地向天际漫去，直至与蓝天融为一处。

“小时候身体单薄，只能在岸边捉个螃蟹什么的。真正开始像一个男人那样碰海，还是在高中。就在这一片海域，你看，水很深、水流特别大，看到那块礁石了吗？”林海指向一块形似大鸟的礁石，“我们都叫它鹰嘴石。礁石下面水很深，即便退潮时最浅的地方也有十几米深。站在这块礁石上，一个猛子拱下去垂直下潜，好不容易潜到水底，眼瞅着有一个肥硕的海参，可是巨大的耳压叫我承受不了，而且气也用尽了，只好浮上来。如此循环数次，也没有成功。晚上回家越想越不心甘，只盼着第二天退潮。当我次日再来到这里时，拱进水里，很容易就拿到了那个没有挪窝的大家伙，那种成就感、自豪感特别强烈。之后再潜水耳朵就不疼了，老人说那叫‘开耳’了。”

林海越说越兴奋：“看似单调的大海下面蕴藏着庞大的生物群体，而碰海就像打猎，捕猎时的不可预测感、猎获时的满足感非常强。如果在潜水的时候遇到一个鱼群，会是极其美妙的，从鱼群里穿过，只看得到游动的鱼而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有点到了另一个神秘空间的奇妙感受。”

韩雪还很少见林海说起话来这么兴奋，不由打趣道：“林海，我发现你适合做诗人，我这么不懂大海的人，都被你说得有点动心了。”

“大海有多深，我对她的感情就有多深。说大海，我可以三天三夜说不完！”

“那就是说你对我感情不深喽，怎么没见你三天三夜说我。”

“这个嘛，大爱无言喽。难道你喜欢我男人婆一样整天在你耳边腻歪吗？琼瑶小说看多了吧？”

“看你刚才话那么多，就是个男人婆！”韩雪当然不喜欢男人婆了，她最喜欢林海深沉时的样子——有一些山的厚重，还有一些儒雅的味道。或许，只有林海这样真正由大海养大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独特的气质。但刚才的林海看起来就像个孩子。这也难怪，眼前的这片海域，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看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就看到了他的童年、少年。

悬崖上大群的海鸥或翔、或立，蔚为壮观，“鸥、鸥”的鸟鸣声不绝于耳。不息的洋流给这片海域带来了无限的生命活力，丰富的藻类牧草一般搭建起了一个完善的海洋生态的基础。

“我有点喜欢这些鸟了。老在城市里呆着，连只麻雀都很少见到。动物园里的动物倒是不少，可是每次看到它们我都替他们难受。还记得吗，大海，上一次咱们在动物园看到的那只小**，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替它心酸。”

林海当然记得那只**。那是一只大约三十公分长的小猴儿，瘦小的身躯攀附在笼子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笼子外面的游人。

“是啊，当时我还想，那只小**一定在想，等我长大了出去，把你们全抓起来圈到笼子里看你们。”林海打趣道。

“呵、呵、呵！”

“今儿天有点凉，否则带你上去看海鸟。”见韩雪的鼻子冻得微微发红，林海搂着韩雪怜惜地说道。

虽然说海上没有很大的风浪，但是韩雪已经开始有晕乎乎的感觉了。

“就说嘛，你做不了大海的女儿，这一会儿就开始晕船了。”

尾挂机调头开回岸边，上了岸，韩雪立马就精神了。

林海拉着韩雪的手笑道：“你这次还算好，时间短，晕船反应不算大。我第一次跟父亲出海，那天风浪很大，晕得我愣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就这样父亲也不让我上岸，从那以后我就改变了接替父亲当船长的愿望。”

“当船长不是很好吗？船长多浪漫啊！老船长、大烟斗，不知道多少人想当船长都当不上呢。”

“海明威的小说看多了吧？老船长、大鲨鱼。现实生活中的船长固然也不错，但远没有那么浪漫的。海况好的时候，大海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可是巨浪来袭，大海却是面目狰狞的。”林海沉默稍许，接着说，“可能，我这样的人就像那些海鸥一样，只是享受了大海的恩赐，但并不是真正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鱼。也许在骨子里，我并不适合做一名船长。”

“有时或许不是适合不适合，而是命运的抉择。”

林海沉吟良久：“或许，是这样的。”

命运的抉择有无限种可能，海猫岛的居民千百年来沿袭着一种相对封闭、固定的生活状态。傍海而渔、日落而息，生命不断轮回，重复上演着亘古不变的故事。若非生逢这样一个巨变的时代，像父亲一样做一名渔民无疑是林海最可能从事的工作。而船长岂非是优秀渔者的别名？

漫步在沙滩上，韩雪不时弯腰捡起几块圆润的鹅卵石，为他们各具形态、天然绘就的纹理惊喜、感叹。是啊，可能他们每一块石头都是独一无二的。从青山到崩裂的碎石，再到现在的样子，终有一天，会化为脚下的黄沙，他们才是见证了海猫岛亿万年沧桑历史的老人。

林海望着潮水退去后露出来的沙岗说：“我猜想，这里以前是座山，后来是海浪逐渐把他们销蚀掉的。”

“我猜想，我还会再来海猫岛的。我猜想，咱们的孩子一定会成为和你一样的大海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