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天使鸟，黄嘴白鹭2

城东海边一家茶馆，林海、韩雪应老者之约早早来了。老人面容清癯、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老人自我介绍姓郝，是一位退休的鸟类专家。三个人坐定，沏一壶茶，老人专注地盯着林海，略显激动地说：“小伙子，你可真是有福的人啊。你拍到的鸟叫黄嘴白鹭，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动物。有多少爱鸟的人费尽心思想看它们一眼却看不到，而你却拍到它们了，真是有福啊！”

林海并没有觉得见到黄嘴白鹭有多么荣幸。在他看来，黄嘴白鹭就像是自家院子里的大鹅一般。现在有行家认出这是白天鹅，主人却有点不适应了。这种鸟在海猫岛每年都会出现，在林海想来，既然海猫岛可以有，为什么别的地方就难得一见呢？

为什么呢？

郝老师继续说：“黄嘴白鹭本来是一种数量很大的鸟。你知道杜甫的七绝‘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吗？”

林海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的诗本该在晓雨的学习范围之内的。

“其实啊，这首诗描写的就是黄嘴白鹭。”看着老人眉飞色舞的神采，林海还是没有从大鹅与天鹅的思绪里理顺出来。海猫岛—鸟蛋—煮熟—吃—海奇子—酸菜—国家保护动物。林海突然想起一个词——焚琴煮鹤！

“古时他们的栖息地还是很广的。但是随着人类社会发展，白鹭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估计你也明白，这种鸟对生存环境要求很高，适宜生存地附带条件很多，比如说食物来源啊、筑巢地点等等，都有苛刻的要求。而随着人类生存空间的拓展，它们的宜居地点越来越稀少了。另外，黄嘴白鹭的丝状羽毛是上等的装饰品，人们仅仅为了那几撮羽毛大量捕杀它们，造成黄嘴白鹭的数量急剧减少。这种较大型的鸟类种群繁衍恢复的周期很长，要想完全恢复种群数量很难啊。”郝老师的语气突然沉重了起来。

林海静静地听着，突然感觉很无语。以前在听说有人为了做裙子支架而捕杀须鲸，为了珍贵的皮毛灭绝性地捕杀藏羚羊时总感觉那是愚不可及的、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差点参与灭绝了一个稀有物种。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有采鸟蛋的经历，心里不由惭愧起来。

林海拿出自己拍的各种鸟类的照片，郝老师边翻看边激动地喃喃自语：“确实是它啊，找了它们那么久，没想到它就在自己身边。”突然郝老师眼睛一亮，翻出一张照片问林海：“这也是你亲自拍的吗？”

林海拿来一看，原来是海奇子的照片，遂点头称是。郝老师兴奋地说：“海鸬鹚，这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以前这种鸟很多的，但是后来枪支泛滥，很多人把它们打来吃了，现在看来这种鸟的繁殖地还在这里，太好了。”

韩雪在桌子底下踢了林海一脚，而林海这时隐隐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上翻。这些鸟儿能繁殖生息至今，说明即便我们的祖先对它们也是喜爱并加以保护的，为什么到了我们这一代，却险遭灭绝呢？人性中的欲望是先天的，而在理性基础上形成的道德规则、社会规则却是对膨胀的欲望的一种约束。曾经的规则丧失必然会导致人性的泯灭。一个充斥着欲望、没有博爱的社会本来就是丑陋的，而我们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一回丑角。

郝老师继续翻看着照片自言自语道：“海鸭子、黑尾鸥……，这里可真是鸟的天堂啊。”

突然，郝老师激动地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这个是在哪里拍的？”

韩雪探头一看，是一张和林海回韩雪老家时在竹林里拍的照片：“我的老家，大西南的一座小城。”

“哦？很好啊，这说明它们的种群正处于恢复状态。从西南到东北都有它们的足迹了。你们真的是一对幸运的人，我遍寻不获的奇珍异宝，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遇到了。”

韩雪兴奋地又踢了林海一脚：“哎，看，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家也有天使鸟！”

林海感觉思绪有点乱，这样的巧事儿怎么就恰好被自己遇到了呢？

“小伙子，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能带我去看看这些鸟吗？”

“为什么不呢？”林海笑道。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如此简单的请求呢？

“我能不能把这件事报道出去啊？这样海猫岛就会出名了！”记者对新闻的敏感度总是高于常人的。珍稀保护动物、海岛、灭绝、捕猎，这些噱头足以吸引读者眼球。眼球就是经济，就是效益，就是名誉。这其中的任何一点都具有足够的诱惑力。

“先看看再说吧。新闻有时就是一把双刃剑，利与弊谁也说不好。”林海淡淡道。

白鹭本不愿与人来往，它就像是清高的隐士，更愿意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人类对于它们来说更多层面的含义是天敌，而非友好使者。

初冬的海猫岛略显几分萧瑟。郝老师虽年事已高，但体力不逊于年轻人。来到崖顶环顾四周，老人不由感慨：“这可真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啊。半岛的尖端本来就偏远，而海猫岛又与这个尖儿有一水之隔，悬崖峭壁阻断了人的足迹，而广阔的浅滩又为这种涉禽提供了足够的捕食环境和丰富的鱼虾资源。”

郝老师顺着林海指引的方向，看到了白鹭留下的窝。这只是一些构造简单的浅碟形的鸟窝，但这些个简单的窝却使郝老师异常兴奋，手指着鸟窝对林海说：“就是它，就是它。这是典型的黄嘴白鹭的鸟窝。一、二、三……，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他们的繁衍生息地。”

好像搞研究的人在没有见到确凿的证据之前都会心存疑虑的。郝老师不经意地在言语之间泄露了之前对林海的不完全信任。但林海却并没有生气。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拿来一张老虎的照片说是自己拍的，在没有见到真虎之前，每个人都会有保留看法的。何况，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这么珍贵的生物本来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但坨子上并没有白鹭的踪迹，山崖上只有几只海猫耸肩而立，像是在回忆秋天时丰盛的会餐。

“应该是迁徙到南方了，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回来。”郝老师喃喃自语。

极目远眺，海天之间没有一丝白鹭的影子。南方，这样遥远的旅程会有多少风险呢？到了栖息地，人们是否知道，他们有幸得以一见的鸟儿是一种珍稀的保护鸟类呢？会不会像以前这里的人那样因为饥饿或者好奇而去采捕鸟蛋呢？

突然间，林海萌生了一种大声呐喊的欲望，想要全世界的人们知道，它们是自然母亲给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可是环视不见边际的天、海，又觉得自己在空间面前像灰尘一样渺小。

“我还会来的。”

韩雪说过这句话，老九说过这句话，现在郝老师也说出了这句话，但似乎每个人说的含义又有所不同。

“我会把这件事情上报给科学院和林业部门的。倘若有专家出具足够的证据证明这里就是白鹭的繁殖地，海猫岛将会有很大的变化。”老人极目远望，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未来。

未来会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