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动迁1

过了年，二驴子和竹竿儿合伙买了一对渔船，开始了新的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就要分开了，虽然林滨心里很舍不得，但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各自该长远打算自己的生活了。有了这一对渔船，当了老板，也就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这下子竹竿儿算是得偿所愿了，远洋里有更多的鱼会让他高兴。大眼儿的农家乐经营得也很红火，但有时也抽空帮林滨忙些海上的营生。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兄弟几个大醉了一场，各自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只有黑皮没有任何长远的生活打算，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打乱他的生活规律。

春，林家兄弟的酒店也开业了。

酒店的建设耗尽了林家兄弟的资金，还向银行贷了一笔款。这是一座五层的楼房，第一、二层是餐厅，二楼外一片很大的露台，三层以上的客房每个房间外都带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古典风格的护栏是韩雪设计的，站在阳台上，开阔的月亮湾一览无余，远远地可以看到海猫岛。外墙体则布满林海亲手绘制的海洋主题的装饰画。宾馆被群山环抱，后山长满一片茂密的槐树林，其上则是一大片油松林。依山傍海的酒店位置甚好。“白鹭客栈”几个大字显得飘逸灵动，林海的老师书法功底绝非初出茅庐的愣小子可比的。

脱离冬日苦寒的人们，总是很容易在春日的万物复苏中找到喜悦的理由。由于恰好是向阳坡，山坳里早开的几簇槐花的甜香随着清风淡淡地飘来，暖洋洋的日头照在人身上更是叫人惬意无比。看不到边际的海面视野开阔得叫人心里很是亮堂。海面上工人忙碌的身影和船影被勾勒出简约的线条，俨然一幅碧海耕耘图。

“大海，最近别人家扇贝的养殖密度都加大了，还把扇贝笼子加长。海面已经没有再拓展的空间了，各家只有想这个招加大养殖量了。”

“哦。看来，他们都希望亩产万斤粮。太疯狂了。”

“咱们建这座客栈欠了不少贷款，海上来钱快，要不咱们跟着赌一把抵掉饥荒再说？”林滨沉默片刻道。

“一片森林里狼过于多就会被大自然裁员的，扇贝不也一样吗？饵料是有限的，我只怕会输个倾家荡产。如果按照我的意思，咱们把养殖海区出手得了。”

“这怎么可以，那不等于把蛋鸡给卖了吗？现在行情还看不出下滑迹象。”

“怕只怕，等看到下滑迹象的时候，脚下已是悬崖了。”

林滨最恨林海这样子说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吱声。

“改天再说吧。时间快到了，客人们都来了，咱们下去吧。”今天是酒店开业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在这样一个日子说些不开心的事。

餐厅里人声鼎沸。在林家村这确实够得上是一件大事了，乡里乡亲们都来道喜。

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赵大嘴。赵大嘴笑起来嘴巴显得更大了：“林滨啊，你算是为咱们镇里做了一件好事了。往常上面来人，人家就想到海边吃点特色菜，可是乡村野店太埋汰，以后镇里就把你这里当个定点好了。”

“有赵镇长捧场，我们的生意还能不好吗？”林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骂道：“奶奶的，你吃不要紧，要紧的是白吃。”

林海看着赵大嘴的一副嘴脸，心里很是想不明白，一顿饭真的会比脸面还要重一些吗？道德、尊严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似乎被“无耻”践踏得一文不值。

几个穿休闲装背着大包的人在前台打听着什么，上前一问，刘燕说是几个要来住宿的客人。

“还没怎么到旺季呢，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啊？”林海问道。

“哦，是这样的，我们听说这里有一种珍稀鸟类，特意来观鸟的。还有，听说这里的石头很特别，想见识一下。”领队的介绍道。

“哦，呵呵，是来看我们的天使鸟的。它们可真是我的天使啊！大嫂，给客人打个五折吧。还有，给个面子午饭大家一起吃，免费啊！”

这个世界好像变化越来越快了，当你还在羡慕香港电影里的“大哥大”的时候，手机已经来到你面前了；当你刚知道电脑的时候，网络时代已经到来了。科技，将时间缩短，将进程加快。

变化快的年代消息总是多一些的，包括好消息，也包括坏消息。

也包括对有些人好、对有些人坏的同一个消息。

林家村的村民如何也想不到，千百年来种不出庄家、草都不长的石篷子居然是几亿年前留下的，熬酸菜的海鸟居然是什么保护动物。还有，一些个把自己叫做“驴友”的神经病放着自家的楼房不住，大老远跑来海边搭个帐篷，说是什么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但是这些神经病也给林家村带来了好处，那就是他们总是要吃喝住的，所以林家村也就有的钱赚。但是最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面一纸公文告示海猫岛周边数百米方圆内不允许再搞任何生产，原有的生产设备也要全部动迁。

动迁补偿比成本价高，却比市场高价低很多。林家兄弟一夜之间急得嘴上冒起了泡。这种感觉就像是走在平坦的马路上，突然间掉到马葫芦里，一点儿反应的时间没有就到底了。没有什么事情比所有的努力一下子被糟糕的运气打碎更让人沮丧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看着工人在海上拆除扇贝笼往保护区外的筏子上挂，林滨抱怨道。

林海心里也感觉很烦闷，他想说这里本来就是属于海鸟的，是我们先占了它们的地盘，但是又觉得苍白无力。肚皮不是靠高资格撑起来的，债务也不是环保主义能够还上的，谁也不愿意背着债务过日子。

“大哥，或许这是好事。”

“好事？！少卖多少钱啊，咱们这里是少见的冷水区，找都找不到。养殖成功的话现在的市价是差不多两万一台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卖掉。现在可好，一下子缩了多半的水！”

海上养殖进入白热化态势，好养殖区的价格被不断抬升。

林家兄弟新压的筏子正好大多靠近海猫岛，所以损失也最大。

林海眯眼看着满海密密麻麻的筏子想，人生本就像打牌一样，怎么可能把把和牌呢？这四年来哥俩儿还是得到的多不是吗？如果没有白鹭，没有保护区，这里永远只是一个小渔村，昨天你可以把黄毛打倒，明天就会有人把你打倒，就像狼王争斗一样。但人的本性中客观存在着对既得财富的捍卫意识，林滨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大哥，其实咱们也没有赔，甚至还稍稍赚了点。我一直都觉得该收手了，如此一来也少了多赔的可能性不是吗。从咱哥俩儿开始养殖扇贝到现在，已经四整年了，我觉得该差不多了。”

“该差不多？差不多什么？难道搞养殖的就一定要到了五年就遭灾吗？这不是咒人吗！”

林海低头苦笑道：“大哥，我咒谁啊，海里可有我一份啊。不是说五年就要历一个劫，投资过热、利润空间下降，我只怕是即便丰产了也不丰收！”

“说这些都没用，我也知道海上的营生有风险，但是你知道转折点在哪里吗？你怎么知道现在就是转折点了？而且我虽然书念得不多，但是我还能算明白咱们的筏子赔了多少！”

“也可能它本来就只值这个价，也可能哪一天白给都没人要！还记得以前养草狸獭的事情吗？就和现在一样。那时一对草狸獭被炒到五千元，后来愣是全放生了。算了，已经这样咱就别吵了。咱们还是核计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

林滨白了一眼林海：“你小子有的是理，怎么说都是你对。下一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新筏子不让打了，现有的筏子还清掉了一大片，只能靠着现在的一亩三分地打粮了！”

“真正的绝路很少的，办法一直都在，就看你能不能想得到、做得到。”

听林海这么说，林滨越来越觉得林海再也不是自己的小跟屁虫了。这就像是两只狮子，年少时抱成一团嬉戏，感觉是一体的，但当它们长成雄狮，各自自我意识增强，距离感也随之逐渐萌生。

“咱们也出海去看看吧，看看再说。”思揣片刻，林滨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