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无所事事

“组织调查过你这十年间的表现，你不但隐蔽了自己，还没有违背党性。欢迎你归队啊，李忠实同志！”

“这么说，我终于可以公开身份了？”李忠实有点欣喜。

“不！不能，你不能公开，你必须继续隐蔽下去。”杨汉生语气很轻，脸色却非常严肃。

“你说，如果你现在公开身份，我们的蒋校长心里会怎么想，他不是又要担心他的队伍里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物了？为了统一战线的顺利实施，也为了便于利用你目前的身份去发展我党的武装，你必须继续隐蔽下去。”

“是，明白！” 李忠实马上一个立正，声音很轻很坚决。

“好了，在这里用着不这么正规拘谨，把风纪扣解开吧，凉快凉快。”杨汉生笑着摆摆手，“坐吧，我知道你在淞沪战场带过兵打过仗，谈谈你对战争的看法吧。”

“报告！茶来了。”门外响起了小宋的声音。

“进来。” 杨汉生应了一声。小宋把茶杯放在茶几的两端，出门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从江汉关码头到这里，路程不近，还要过江，加上天气闷热，李忠实确实已经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缓缓放下，神色黯然：“汉生同志，仗打成这样，你说我们还打得赢吗？”

杨汉生一愣：“你是老党员了，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说说看吧，淞沪战场，是怎么打的？你这一路上都看到啥了？”

“不要谈什么淞沪战场了，我的那个师，一上午就打残了。”李忠实悲愤难平。

“这是哪个指挥的，这不是拿战士们的生命去填吗？”杨汉生尽管是摇笔杆子的，对这种打法也非常惊讶。他敲了敲茶几，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白长官定的方案，采用的是桂军一直擅长的中间突破战术，就是集中攻击一点，把日寇的防线从中间撕开。初衷不错，可是敌人的火力太猛了，交叉射击的机枪组成了一道水都泼不进去的钢帘铁幕，弟兄们挥舞着大刀还没冲到敌人阵前就纷纷倒下，每一颗炸弹落下，腾起的都是一团血雾。”

李忠实说着说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一个师就这么没啦！”

“我的那个师打残了，日军趁我们攻击力减弱，一个反冲锋反而把我们赶过了走马塘，我们就这样隔河跟小鬼子对峙。后来小鬼子欺负我们没有海军，在杭州湾登了陆，断了我们的后路。我带着不到一个团的兵力，从湖州经郎溪广德一路退到皖赣交界进行休整。直指望军政部能够给我补充兵员，跟小鬼子再战，也好替战死在淞沪战场上的弟兄们报仇，可是我等到的却是一纸调令和部队被撤编的通知。你说国家都快亡了，我们的蒋委员长怎么还不忘假日本人之手消灭异己。”

“你轻点！”杨汉生制止住了越说越激动的李忠实。

“汉生同志，你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到处是逃难的难民，到处是倒毙路边的伤兵。我一路走到九江，在那里搭上了一艘运送军火的货轮，这才来到了武汉。江面上不时漂过半沉半浮的船骸，有的还冒着难闻的烟味，都是被鬼子飞机炸沉的。你说我们一没空军，二没海军，这仗还怎么打！”

“中国肯定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但再也不能像淞沪战场上那样死打硬拼了，那是肯定要输的，军队打光了，不输也得输。现在保卫大武汉，是不是换了一个打法？”杨汉生充满自信。

“逐次抵抗，消耗敌人的兵力，这次好像找到点感觉了。”李忠实点点头

杨汉生看着他汗湿的全身到现在还没干透：“你就不要来回跑了，我派人通知他过来。家小都安顿好了吗？打鬼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这些年东奔西杀，哪里顾得上成家，这样也好，万一哪一天成仁了也是无牵无挂。”李忠实还是快人快语。

“小鬼子没那么快打跑的，工作有得做，先休息两天。工作由政治部按排，你应该明白其中的用意。”杨汉生拍拍他的肩。

待到工作开始，李忠实才明白，这**治部其实就是一个官僚机构，人浮于事。李忠实每天的工作就是收集战报，汇总点评后送给各级官僚，不管他们懂不懂得军事。看着那些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他的黄埔同学们正在战场上跟鬼子们面对面地厮杀，他这幕僚的工作做得很是窝心。

窝心归窝心，由于工作在抗战的指挥中心，李忠实便有了机会对全国的战场态势进行详细的了解，过去的，现在的，还有即将进行的。

李忠实带着残部在皖赣交界休整的时候，中国军队在鲁苏皖豫四省交界的台儿庄打赢了一仗。消息传来，他和弟兄们着实高兴了好大一阵，仗打赢了不算，还是桂系的李宗仁担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指挥的。

淞沪战场失败后，大家一直沮丧不已的心一下子又振奋起来：“貌似强悍的鬼子也不是不可战胜！”

那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当时他不甚明了，现在他有的是机会好好地翻看当时的军情通报。台儿庄，本是运河上普普通通的一座小城，抗战初期台儿庄一仗，使得它中外驰名。日军矶谷师团在此役伤亡两万余人，这是日军自明治维新以来在战场上吃到的最大一场败仗。

一寸河山一寸血，参战的中方部队亦伤亡惨重，共计伤亡五万余人。参战的官兵均以曾经参加过台儿庄血战而自豪。

上个月，中国军事当局鉴于中日之间敌强我弱的态势并未改变，在取得台儿庄大捷后，审时度势地取消了在徐州附近跟日军会战的计划。跳出日军包围圈的中国主力部队沿陇海铁路向开封兰考一线转移。部分中国军队沿京杭运河和通榆公路向南转移。

台儿庄上征尘未洗，李树阳，这位曾经参加过同盟会的老将军，带着他那些浴血奋战后的弟兄们，经徐州宿迁，过淮阴淮安，沿运河从台儿庄直接南撤。

由通榆公路南撤的是两淮税警总团残部。曾经的税警总团，装备精良，战力强悍。台儿庄战役中他们阻击了由海州登陆的日军精锐，伤亡惨重。

两支部队的目标指向了同一个地方，京杭运河和通榆公路之间，南临长江，东靠大海，西依运河的那片水网纵横、湖荡密布的水乡。

南面的长江沿岸已经被日军占领，日军占领徐州之后，陇海铁路和运河一线也几乎全部为日军占领。李忠实知道，那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只有在抗战期间才有的专属名词“敌后”。开展敌后游击，是这两支经受过残酷战火洗礼的部队领受的全新任务。

也就在这个月，兰封会战失败，为了阻止日军沿陇海和平汉铁路快速挺进的势头，给经由武汉撤退重庆争取时间，积贫积弱的中国不得不以水代兵，第二十集团军商震在蒋介石的授意下，扒开了黄河花园口大堤。

滔滔黄河水淹没了豫皖苏大片土地，千万难民流离失所。洪水滔滔之处，鸡犬不闻，饿殍遍地，天为之泣！

幸运的是快速推进的日军终于被挡住了，日军进攻武汉的重心不得不转移到长江两岸的崇山峻岭和河网湖沼之间，机械化兵团失去了快速机动的能力，无可奈何地跟装备简陋但作风顽强的中国守军展开逐城逐地的争夺。

国力太过悬殊，军力太过悬殊，尽管中国守军奋力抵抗，牺牲巨大，但坏消息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六月安庆失守！七月初九江附近的湖口要塞沦陷，田家镇要塞成为阻挡日本军舰沿江而上的最后一道屏障。七月底太湖沦陷，八月初宿松失守，日寇兵锋直抵田家镇要塞的陆上外围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