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皖南地界

清晨，飘渺的云在高耸的峰峦上缓缓流动，再往下翻滚，似美丽的瀑布，却又无声无息，似光滑的丝锦，却又流动不息。

陡峭的山壁上，一棵棵挺立的松树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尽情地伸展着翠绿的枝条，千姿百态。

在一片奇峰怪石遍布的山区，一支二三十多人的小队正在不紧不慢地行进。

前段时间，除了打仗就是行军，大家都疲惫到了极顶，战败和死亡的阴影，让大家的情绪低落到极点。

李忠实知道这些，他适时地安排了两天的休整。大家洗洗涮涮，破破烂烂的军装缝缝补补，拾掇得清清爽爽。

大家多数带伤，好在有何亦茹的照顾，许多人的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少了血迹斑斑的绷带，军容齐整了不少。

意想不到的是还收容了常生明、刘二贵和侯吉生三位溃兵，尤其是常生明，脑子活点子多，打仗是把好手。

经过短暂的休整后，李忠实他们又开始了行程，先是乘竹筏子溯江而上，到达皖南地界，现在他们正穿行在皖南的崇山峻岭之中。

“李师长，我们不是到了黄山了吧？”

自从行军到了这皖南地界，何亦茹就一直非常诧异，这山咋生得如此好看。

“到底是读过书的，还有点地理知识，这里往大里说，可以说是黄山地界，不过离著名的黄山景区还远。”

讲到这里，李忠实突然想起了什么：“小龙，通知魏团长，快派出两位弟兄前出警戒，这里是新四军的地盘了。”

“新四军？是不是就是由**南方八省游击队改编的那支部队？”何亦茹惊讶地追问。那时候她还在学校读书，从报纸上知晓了**在南方的红军游击队被政府改编的消息，她和同学们感觉到中国人同仇敌忾，抗击小鬼子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她对**知之甚少，对南方的红军游击队以前更是闻所未闻，这是一支笼罩着神秘感的队伍，想不到现在居然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了。

“是的，他们接受改编的驻地岩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魏长庆从前面返回来了，“师长，已经按排葛长根带着一名弟兄前出搜索，就是万一遇到新四军，如何处置？”

“你真是榆木脑袋，这也用请示，现在新四军也是国军序列，按友军对待。”

“李师长，你不去他们的驻地拜访一下？”旁边的何亦茹冷不丁地插了话。

说出此话，何亦茹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她很想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报纸上宣传的那样，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嗯？”李忠实一听，先是一怔，然后手抚下巴，面色凝重地考虑了好一会，才对魏长庆说：“让大家加快行军速度，快速通过！”

其实李忠实何尝不想跟新四军接触，他们可是游击战的行家里手，跟他们聊聊，讨上点招数也好。可是自从二七年蒋介石在上海对**举起了屠刀，整整十年，无数次围剿，尸山血海，怨仇越结越深，国共两党之间的结可不是一纸改编令就能够解开的。他现在这表面的身份，又没人引见，说不好会弄巧成拙，还是不见为好。

见自己的希望落空，何亦茹有点失落，于是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走，一双秀目却是自顾不暇地欣赏着沿途的山景。

秋天已经来了，山林开始呈现出五颜六色的层次，衬着嶙峋的怪石和苍翠欲滴的松树，美轮美奂。

“去爬一下黄山！”何亦茹很想向李忠实提出这样的想法，可是她知道，李忠实完全不会同意，于是她像是开玩笑地说：“李师长，等打跑了小鬼子，你再带我们回这里看看黄山吧。”

李忠实打了一个格愣，他想不到这小丫头会提出这样的想法，于是哈哈一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黄山美景，冠盖天下，等打跑了鬼子，是要好好地游玩。不过到了那时，自然有人陪你，轮不上我这一介武夫了。”

何亦茹明白李忠实言语里的“有人”指的是谁。他的意思是到那时，她老早相夫嫁人，如果要来这黄山，陪她的自然是她的“先生”，于是脸上微微一红，先是低下头没有吱声，然后又一扬脖子，像是反诘似的：

“李师长，恕我冒昧，这些年，你咋不结个婚成个家？”

“这个啊，……。”李忠实没有马上回答，他用能够活动的右手转了转军帽，再整理了一下脖子上吊着的绷带。

秋天就是这样，早凉晚凉，太阳升起来的白天还有点燥热，刚才赶路有点急，出汗了，脖子上吊着的绷带汗湿后，粘乎乎的难受。

李忠实的伤没好，鄱阳湖上的惊险一幕，让他刚刚开始长成的伤口又裂开了。

何亦茹见李忠实没了下文，忙扭转头，一个劲地盯着他。

“这个呀，还不是没遇到合适的。”李忠实故作轻松地应付了一句。

这些年，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数。当年在广西梧州搞兵运，那时候国共刚刚分道扬镳，无数的**人人头落地。他看着街上时不时出现五花大绑押上刑场的人，他就在暗想，不知道哪一天，被绑着的就是自己。后来到了上海，每天听着长鸣的警笛呼啸而来，总是在怀疑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样的环境下，哪里还有心思谈婚论嫁，他老早做好了随时随地丢脑袋的准备，万不可害了人家。

何亦茹听着这话，总感觉意犹未尽，很不解馋，连忙追问：“万一以后遇到合适的呢？”

李忠实感觉到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正投向自己，他支吾了一声：“看吧，多数也要待到打跑了鬼子！”

“难不成不打跑鬼子就不结婚了，如果中国人个个像你这样，打鬼子不就后继无人了？”

李忠实感觉自己无言以对，于是打岔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吧。照这样的行军速度，四五天之后就会进入江苏地界，到时候你是回家呢？还是继续跟着我打鬼子？”

“这，……？”这回轮到何亦茹语塞了，她没考虑过这些，当时就是想回家，于是她停住脚步，沉思了好大一会，才急匆匆地跑着赶上来。

“我先回去看看父母，再回来找你。”

“好的，一言为定！”李忠实一改平时的沉稳，孩子气似的，“我们来一个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