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野十三旅的打算

“动什么呢？”耳边的一声喊让他清醒了一些，眼睛还是闭着，耳朵上的刺痛加重了一些，他终于醒了。王小虎正龇牙咧嘴地拧着他的耳朵，仿佛疼在他王小虎身上似的。

“让你保护师长，你倒睡得像头猪，到底哪个保护哪个？”王小虎一路上叫惯了师长，现在还是师长师长的。

许小龙一挥手打开还在拧着的手，揉了一下眼睛：“到了？”

李忠实、李泽惠、何亦茹三个老早登岸到了魏长庆的指挥部。

墙上居然还挂了一幅苏北地区的地图，李忠实羡慕不已。

“这东西哪里搞的？”

“去了一趟兴化城，在当地的学校里找到的，教学地图，将就着能用。”魏长庆嘴上客气，却抑制不住内心美滋滋的喜悦。

中国积贫积弱了太久，非得大炮坦克不能生产，就连军用地图和望远镜也成了奢饰品。

李忠实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移动，“我闲来无事，专门找当地有些学问的人了解过，里下河地区的村庄名称有些讲究，从庄名就能够猜出当地的地形地貌，比如叫做某某垛的，肯定四面环水；叫做某某泽，某某泊，某某荡的，旁边肯定有一大水泊。”

“看来你还真有些研究，”魏长庆似乎有些不服，他手指着茅山和溱潼之间，“再考你一下，边城呢？是不是真有一座城？”

“以前真有一座城，一座土城。张士诚起兵时曾经在此筑土为城，始称边城。”

“那称做某某堡的呢？”魏长庆见问不倒李忠实，便抛出他心中有数的问题，看看李忠实是不是胡诌。

“在来时的船上，你家娘子已经给我讲过九寺十八堡的传说，其实这十八堡跟这传说没有关系，也就是一军事设施而已。这里本是吴王张士诚的辖地，由于张士诚为人宽厚，朱元璋灭了张士诚后，担心此处百姓造反，就设了十八堡用于联防联保，所以称做某某堡的，都是百户人家以上的大庄子。”

魏长庆终于服了：“师长，你这股子学习劲头，真够我买账的。”

“我现在没有地图，就指望着靠庄名揣摩地形。”李忠实手指还是在地图上移动，“周家垛在哪儿？”

“在这。”魏长庆指着卤汀河西边的一块地方，用毛笔字标着‘周家垛’三个字。可能这周家垛太小，小到地图上没法标出。有些叫做垛的，地图上就标出了，比如俞家垛，在溱潼边上。

“师长，你可能真想不到，保安十三旅居然会沿河背水设防。”

“长庆，不要再叫师长了，就叫忠实。这保安十三旅也真是邪门，背水设阵，陷自己于不利。”李忠实拍了一下墙壁上的地图，笑了笑，“难怪人家称保安十三旅是“野十三旅”，连打仗也都是野路子。”

“你们真是打仗打多了，脑子也少了根筋，他们可不是野路子，这是明摆着不想打仗，时刻想要渡河开溜。”

于是众人一惊：“嗯，这倒也是！”

“这次请我们做客，说不定也要提出一些不合常理的野路子要求。”

魏长庆急了：“老婆大人，你都想到些啥，快说出来，我们也好先商量个回话。”

“你们不用多担心，只管喝酒吃肉，推挡搪?的事就交给我一介女流好了！”

看着李泽惠居然如此笃定，大家的想法各异。魏长庆心中有数，他相信李泽惠可不是一个胡言乱语的人。李忠实将信将疑。这些天跟李泽惠交往多了，晓得她的能力，不过一介女流，敢跟一帮军人谈兵论法？何亦茹更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了，她真怀疑李泽惠有这等能力。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许小龙王小虎不着头地听了一段尾巴，不知所云，感觉云山雾罩似的。

由于过去了也没啥事好多谈的，第二天他们便动身得晚，到周家垛时天色渐午。

一千发黄澄澄的子弹作为见面礼先行奉上，况炳中看得哈哒子都快流出来了，他们现在正缺这个。

他拍拍李忠实和魏长庆的肩膀，哈哈大笑：“多谢二位两位司令赏光，够朋友！”

茶水奉上后，在会客室里简单聊了聊，那边勤务兵讲宴席已经备好。

“长官好！李司令好，魏司令好！”

李忠实他们走到餐厅门口，看见一位佩戴上尉军衔的军人正在那里相迎，看见他们进来，连忙立正敬礼招呼。那人穿着跟李忠实和魏长庆完全无二的草绿色国军军装，跟保安旅的军服制式完全不同。

“这位是……？”李忠实还礼后，有些惊讶，不解地回头询问身后的傅新诚。

“哦，对不起，忘了介绍了，这位是王富才王营长，李长河司令的第二纵队麾下，驻防在南边三十里的港口镇上。”旁边的况炳中马上抢先回答，“今天可是好日子，都是贵客临门，不晓得王营长是不是早已打听到两位将军今日到访，居然也在一早赶来，说是要协调防务事体。”

黑漆漆的八仙桌，黑漆漆的秦凳。李忠实和况炳中坐**南，李忠实是客人，东首为贵，一阵推让后，李忠实坐了东首。魏长庆和傅新诚坐南朝北，跟李忠实况炳中相对；按理男人的桌上不能有女客，不过李泽惠和何亦茹可是贵客，于是就破了例，坐了东侧两席。

西侧二席位置最低，负责斟酒接菜，是陪客的位置，第二纵队的王富才营长虽说也是客人，由于官阶偏低，也就坐在了西侧的上首，位次最低的一席，由保安十三旅的参谋长坐了。

况炳中端起酒杯，照例先是一通欢迎光临，多多指导的客气话，然后把李忠实大赞一番，第一杯大家全部饮下。

然后傅新诚谈了一通团结抗日的套话，以庆祝李忠实的胜仗为由头，第二杯大家又是全部饮下。

李忠实和魏长庆也如此这般地回敬了一番，于是桌上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王富才营长也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富才不才，今日有缘认识李司令和魏司令，下官敬佩李司令虎威，首战告捷，长我军威士气，两位司令又是黄埔高才，还望能够到属下防区走走，多加指导，今日借况旅长薄酒一杯，聊表敬意，下官先干为敬。”

待到大家饮毕，李泽惠拉着何亦茹一起站了起来：“感谢况旅长傅副旅长高抬，能够让我们女流同桌，我们先干为敬了。”

况炳中一仰脖子，一干而尽，然后一抹嘴巴，哈哈大笑：“巾帼不让须眉。魏夫人说哪里话，你们是贵客，以后打鬼子还得仰仗魏司令帮忙。”

“况旅长想让我家长庆帮什么忙？看贵部的设防，一旦鬼子来犯，等不到我家长庆来帮忙，你们就垮了。”

况炳中傅新诚心中同时一怔：“今天遇到了阎王爷的外婆了，这个女人不简单。”

傅新诚给李泽惠挑肥厚的，夹了一筷子鳜鱼。鳜鱼在里下河水乡不鲜见，唯桃花开放时节最美味，有桃花流水鳜鱼肥之说。

“魏夫人先尝尝鲜，傅某愿闻其详。”

况炳中却像一个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喋喋不休地开始了：

“魏夫人啊，我这野十三旅也是迫不得已呀。人枪不齐，粮饷不济，就这点实力，哪敢跟鬼子硬碰硬。”况炳中一急之下，也称呼起了自己“野十三旅”。李忠实魏长庆暗地里对视着微微一笑。

“况旅长，泽惠乃一介女流，一些话如有得罪，还望见谅。贵部这样布防是不是准备一枪不放就撤退河东？”

况炳中一听，喜不自禁，这本是难以启齿的话题，想不到李泽惠居然主动提出了。

“不瞒魏夫人，正是这样的打算，抗战乃长久之计，保存实力要紧，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就是担心部队渡河时跟魏司令的第五纵队产生误会，发生火并，想跟魏司令先行借一块地，以便顺利渡河。”

李忠实和魏长庆都支起耳朵听着，真被李泽惠说中了，野路子要求。

“况旅长，此言差矣。长庆和您况旅长都有上峰，私下里把防区借进借出，上峰知晓了，可担待不起呀。贵部一枪不放就放弃防区，你们的韩**会怎么说。不要忘了，蒋委员长可是枪毙了一个山东的韩**的。”

这些话软中带硬，如果通过他和魏长庆的嘴说出来，那就是威胁，通过李泽惠的嘴说出来，可就成了善意的劝告。李忠实心里太佩服了：“这女人聪明！”

这边况炳中和傅新诚汗都流下来了，这可是他们最担心的。

“依夫人之见，该怎样布防？”傅新诚担心况炳中急切之下失态，就抢先问了出来。

“部队前出二十里，在樊川一线布防。一旦鬼子来犯，你们只要顶上一个时辰，魏长庆即可率部支援。周家垛嘛，交通方便，做一个后勤基地不错。”

“不行，不行，对我们交通方便，对鬼子也交通方便。这里往北三十里，卤汀河跟蚌蜒河交汇的地方，有一陵亭镇，那里活跃着一股土匪，仗着有鬼子撑腰，袭击过我们的补给船。三十里水路，土匪一个时辰也就到了。”况炳中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打了他，居然胆敢袭击国军，你们不打我来打！”魏长庆嘭地一声拍起了桌子，酒杯跳起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