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僧兵和庙会

世界看上去一片祥和！可是在现实的世界里，哪有什么祥和可言！

兴化城里，**韩强德在他的临时省府里来来回回地走，气急败坏，“新四军不受节度，占我苏北防区，必须退出去。”

长江北岸，新四军驻地，侯福生气得哇哩哇啦，“我们是来打鬼子的，他韩强德凭什么让我们退回去？”

陵亭镇上，匪首张民恺正大口喝酒，“他妈的，这乱世有奶就是娘，有枪就是草头王，我张民恺占了这十字水道，就是图他个自在。”

这就是三九年春末的苏北，表面平和的下面，一片涌动的暗流，即便在偏僻的水乡腹地，片刻的安宁，亦是偷来的罢了。

清晨，天未大亮，从军的积习，还有这并不太平的时局，让李忠实和魏长庆都早早地起来了。镇子里没有跑步锻炼的地方，他们便带着许小龙和王小虎来到了镇外，却看见了镇外的打谷场上，十来位年轻的僧人在训练拳脚，做着指导的那位一招一式虎虎生风，看得出武功不浅。

领头的僧人正是昨天晚上在迎山桥上遇见的景德禅寺的方丈密海大师。他们二人顾不上出操了，连忙迎上去，双手合十，“见过大师！”

密海也是双手合十，“见过二位将军。”

那边的拳脚训练正好告一段落，密海马上对着一堆僧人招手，“福严，你带大家都过来见过二位将军。”

一堆人听罢，一个个健步如飞地来到了他们面前，不愧为习武之人，动作干练。

“二位将军，这位是福严，景德禅寺的住持，”密海指着那位指导大家练拳的僧人给李忠实和魏长庆介绍。

然后又对着福严和尚，“你来见过李忠实将军和魏长庆将军吧。”

福严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弓腰，“福严见过二位将军，请二位将军不吝赐教。”

李忠实和魏长庆也是双手合十微微弓腰，算是还礼。李忠实有些不解，“敢问大师，忠实有一事不明，和尚出家不念经拜佛，练那武功做啥，宝刹并非少林禅寺。”

“阿弥陀佛，出家人本该修行拜佛，怎奈那邪恶的魔障已经在路上，念经拜佛赶不走他们，只能靠练武强身，赶他们出去。”密海单掌举于胸前，口气里透着无限愤慨。

“对！”福严和尚插话了，“方丈经常告诫我们，劝导我们，出家人出家不出国，现在国家危难，出家人也需要有一份担当。”

李忠实觉得鼻头一酸，魏长庆也是觉着一股热流涌向心头，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中国不会亡！”

连向来不问世事的出家人都挺身而出，这样的民族绝不会亡。也就在这个春天，南岳衡山的寺院里的出家人便组织了一个救亡团体—“南岳佛教救国协会”。时在南岳衡山游击干部训练班作报告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周**为他们题词；“上马杀贼，下马学佛”。

魏长庆看了看，觉得人似乎少了一些，便心直口快地问：“就这点人呀？”

密海大师哈哈一笑，“何止这些，已经训练过几拨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本刹的出家人，都是周围一些庄上小庙里的和尚，远到南边的边城、叶家甸和俞家垛一带。他们过来，一是为了跟着福严学些拳脚武功，二来也听老衲讲些佛法，这些人回去后，可以发动起一批。到时候少不得要烦请二位将军讲授一些打仗的阵法，可能还要讨扰一些枪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忠实和魏长庆几乎是异口同声。

日上三竿的时候，景德禅寺的山门前顿时热闹起来，先是叮叮咚咚，锵咚锵，磬哐磬哐的锣鼓声，然后便是成片的爆竹声响起，七八条舞龙像是地下钻出来似的，眼睛一眨便排在山门前，然后是一些踩高跷的，挑花担的，还有做河蚌精老渔翁撒网表演的。

李忠实裹夹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刚刚跟他在一起的魏长庆一伙人也不知道被挤散到哪里去了，他那一身将官的军衔军服，似乎没有起到任何震慑的作用。

只听得旁边人不停地说，“朝山开始了，迎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忠实听不懂朝山的意思，也不知道朝山有啥好看的，就站在那儿顺着山门往寺里看。

整座寺院顺着山势拾级而上，视线被藏经楼高大的金顶挡住了，后面的山和林全不见了踪影。“山前寺包山，这设计绝了！”

寺里的和尚念了一通经，李忠实认得出念经的和尚里就有刚才在外面打谷场上练功的人。然后又是锣鼓声响起，叮叮咚咚，磬里哐当，一阵鞭炮声响过，那些龙呀什么的开始散去，有人说是迎会开始了。

李忠实这才又找到了魏长庆他们，徐校长和李泽惠何亦茹也找了过来，在一堆穿着破破烂烂的老百姓中间，他们的一身军服还是很显眼。

不大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门口都立起了人把高的斗香，香都燃起了，烟雾袅袅，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馨香。

迎会的队伍由一名唤做“马皮”的神汉打头，神汉该是有些法术，二尺长，亮晶晶的铁扦在上千只眼睛面前，一寸一寸地从腮帮子这边穿到那边。

王小虎岁数最轻，从军的时间也短，他看得嘴边咝咝地直冒凉气。

“这可是真穿呀！”

四位壮汉抬了一个佛龛。佛龛里坐着的才是迎会的主角，也是满镇子袅袅香烟的受用者。

看会的人称佛龛里坐着的是“菩萨”。徐校长却说，茅山的庙会信奉的是东岳大帝，农历三月十八是茅氏三兄弟的茅盈得道成仙的日子，里面坐着的该是茅氏兄弟，可这茅氏兄弟又是道教的始祖，似乎有些凌乱了。

“佛也好，道也好，老百姓求的就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至于信奉的是谁，倒没有那么重要了。”这是李忠实的臆断，听上去有些道理，否则庙会也不会流传至今。

到处是人，满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只要有一块合适的地方，便摆起来的货摊。

李泽惠眼尖，她发现每一家摊位旁边或者后面的河边，总系泊着一条可以住家的货船。

“这些商家不会是一直赶着庙会的生意？”

李泽惠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摆摊的老妇人却听清了，她抬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了看衣着光鲜的李泽惠。

“我们是从南面的北镇庄侯王庙会上转来的。现在世道不太平，也就庙会上人多些，生意好做一些。太太，可要买上一些？”

茅山西南七里的北镇庄侯王庙会在农历三月十五，比茅山的东岳大帝庙会早了三天。庙会供奉的侯王到底是哪一路神神圣，没人说得清楚，井字形的村子中心有座公侯庙，到底建于哪年，即便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只是庙门口青砖砌筑的台阶已经被磨得光溜溜的。

庄上有座文昌阁，那是读书人求取功名的地方，香火历来旺盛。北镇庄上没有寺院，只有一座庵堂，名曰“复兴庵”。这名字，隐隐约约地透露着失败的一方内心的不甘和东山再起的渴望。据传失败的一方便是吴王张士诚。

两场庙会前后相接，又是前后邻庄，相隔不远，于是聚拢的商家就特别多。

这是一家卖南北干货的，摊上的物件，李泽惠家里不缺，看着老妇人浑浊而又渴望的眼神，她还是买了一些，两包蜜枣，一包柿饼，准备下午船上吃的。

午饭后，庙会才进入**，形形色色的曲艺表演终于亮相了。挑花担的俊俏女子，嗓子就像山涧里的那股泉流一般清亮。老渔翁调戏河蚌精，老渔翁和扮着河蚌精的女子配合得恰到好处。那边的台上，还有人在唱，据说唱的是当地的号子，很悦耳，李忠实他们都听不大明白，毕竟都是外乡人士。

这样的表演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太阳偏西。晚上还有戏班子唱戏，往年的唱戏的戏本子都是五本以上，不过听说今年少了许多。

戏不是唱给人看的，是唱给菩萨看的，人只是蹭了菩萨的光。菩萨到底具体到哪一位，也没人说得清楚，反正肯定包括东岳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