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首战陵亭

“小虎，你水性咋样？”魏长庆看完信，抬起头上下打量着王小虎。这个瑞昌城里的小叫花子跟着自己有两年多了，不知不觉中变成半大小伙。

“司 令，你知道的呀，水性很好，在水底呆上分把两分钟不成问题。”

王小虎回答时带着些骄傲，正是靠着水性，许小龙跟王小虎约架时，被王小虎骗到水里，才打败他的。许小龙一直欺负王小虎不懂武功还称做小虎。

李忠实和魏长庆知道后，笑得肚皮发痛。李忠实说，“你们可知道中国有一部文学名著《水浒传》，写作的名叫施耐庵，就是这里人。《水浒传》里面有一段故事讲在岸上武功一流的李逵遇到水上功夫一流的张顺，被张顺在水里淹得半死，你们可就是咱们队伍里的李逵和张顺。”

许小龙识字，对《水浒传》知晓一些，王小虎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水浒传》。他见又输给了许小龙，有些不服，便让魏长庆教他认字。

魏长庆确实喜爱他的灵气好学，开始抽空教他，想不到他真的记性好，学得很快，便送他到茅山冯家庄他老婆李泽惠那里，李泽惠又委托给了何亦茹，手把手地教了几个月，现在一般的电报都能够读了。

魏长庆是明知故问，他有话在后手：“小虎，你说在这水乡打仗，咋样才能打沉鬼子的铁船？”

“用炮轰！”

“要是没炮呢？”

“打手榴弹呀！”王小虎边说还边做了一个投弹的架势。

“手榴弹够不着呢？”

“那就要驾船尽量靠近了。”

“船目标那么大，还没等你靠近就被鬼子的炮打飞了。”

“那可咋办？”王小虎开始挠头，“哎，有了，扎猛子靠近。”

“对了，聪明！你去找孙大宝报到去，他正在召集一批水性好的弟兄组建水鬼队，你的好水性正好派上用场。”

“啥？司 令你不要我啦？”王小虎有些急了，眼泪有些流下来了，他自从参军就没离开过魏长庆，跟着何亦茹识字的时候，也是隔三差五地遇见魏长庆。

“都大小伙了，还动不动哭鼻子流眼泪。你跟着我跑前跑后的，有啥出息，我等着你打沉鬼子的铁船立了大功，那才是大出息。”身材高大的魏长庆拍了拍王小虎的头。

“现在刚刚过了立春，天气那么冷，咋能下水？”王小虎有些惊讶。

“现在不练，孙大宝的人都在帮着曹正松在河里打桩，水性好的人干这活利索。”

河里打下暗桩，再扯上些渔网，鬼子的机器船遇上了就会搁住停下，就像在陆地上挖的反坦克壕沟一样，这是大家研究出来的打法。

一些河宽水深的地方，打坝的工程量太大，也影响己方的船只通行，暗桩是可行的办法。

李忠实派人送来情报，说鬼子对边城的进攻完全停止，应该是准备集中兵力进攻兴化了。于是打暗桩的工作便没日没夜地进行，没人知道鬼子何时会通过这里。

里下河水乡早春的风一点也不输于寒冬腊月，大家依旧汗流满面。碗口粗的大树被伐倒了，拉到河心。竖起的树桩有人扶着，蒲团大的木榔头被大家轮流抡起，树桩在不断的击打下一点点下沉，为了让树桩彻底沉到水里，临到水面的树桩上还得接上一段木头段子，榔头击打在木头段子上，树桩终于没在水面之下，在略显浑黄的河水里，完全没了踪影。

稍有不慎就会落水，落水的人干脆直接游到了岸边。岸上的干衣服不管是谁的，先换了再说，马上乘下一次拖拉木头的船再到河心。

王小虎也落了一次水，待到他游到岸边时，已经哆嗦得上牙碰着下牙，咯咯咯地响。好在岸边的一堆火一直燃着，换上干爽的衣服后也就不觉得冷了。

“这活没一点水性还真的不行，魏司令说的没错。”王小虎终于领悟到了。

计划中的暗桩还没有全部打完，鬼子就开过来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卤汀河上咔咔的机器声响成一片。

埋伏在岸边芦苇丛中的王小虎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惊得目瞪口呆。不光是年纪最轻的王小虎没有见过如此阵势，大家都没见过。

于是大家一起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河面上的鬼子，等待着鬼子的下一步行动。

走在前面的两艘汽艇摇晃了一下停住了，应该撞上了暗桩，船上的机器狂吼了两声，船后泛起了一阵水花，船却没有任何挪动，应该是缠上了渔网。

刚才还咔咔响的机器几乎全部停下了，于是大家一阵窃喜，“起作用了，拦住了！”

高兴了还没几分钟，只见后面开过来一条船，船上十几个身穿皮衣，背着氧气瓶的鬼子下了水。

“水鬼队！”孙大宝惊叫一声。魏长庆让他组建水鬼队时，曾经给他看过图片，说咱们的水鬼队可没有那么好装备，就凭着自己的水性和拼劲了。

一会会功夫，那些水鬼们又上了船，然后便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一根根木桩浮出了水面。

曹正松傻了，他以为这些暗桩至少可以阻拦鬼子两三天时间，到时候鬼子松懈了，瞅冷子给他们来上几枪，捡拾点便宜，迟滞一下鬼子的进攻时间，给兴化城里的部队多留点准备时间。

兴化城守城的部队说起来有两万余人，其实真正的主力就是柳云飞的一个师欠一个旅的兵力，纪郁智的独立六旅是黄桥之战后新建，战斗力跟原独立六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其他的都是保安团之类的乌合之众。

准备得愈充分，兴化城守住的可能性愈会增加。现在鬼子居然带了这种装备和人员，不出半天，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暗桩可就要被全部起完了。

“打吧，王连长，打鬼子的水鬼队。”王小虎性急，端起枪就要瞄准。

“不可妄动，上峰没有这样的命令。现在鬼子正在紧张得很，只要我们一开枪就暴露了位置，到时候鬼子机枪大炮一齐开火，我们不死也得脱成皮，只要他们有兴趣，来一个登陆战，我们就全被灭了。”旁边的钱维中连忙拦住。

“你怕死了是不是？当兵怕死算什么兵呀。”孙大宝生气了，他一直觉得钱维中这家伙当初的投降就动机不纯，看他一天到晚把帮助魏司 令缴获了一门迫击炮的事挂在嘴边到处嘚瑟，就满肚子不舒服。

“都不要吵了，我去连部打电话请示一下。”为了能够跟孤悬河西的曹正松连及时沟通，魏长庆专门给他们拉了一路电话。

曹正松刚走，船上鬼子的水鬼队又下了水，不出意外的话，不到十分钟又会有十几根暗桩被清理了。孙大宝又气又急，巴掌拍在泥地上啪啪着响。

哒哒哒，哒哒哒，对岸的芦苇荡中有人开枪了。没有等到有人命令，王小虎根本没有犹豫，手里的汉阳造也叭叭开了枪，接着孙大宝手里的捷克式也哒哒哒地开了枪，一时间两岸芦苇荡里，枪声响成一片。

在满河跳动的水花中，泛起了几团血红，有小鬼子的水鬼在水底中枪了。

鬼子似乎被激怒了，汽艇上的轻重机枪一齐向两岸的芦苇丛中扫射，枯黄的芦苇一片片地倒下。

水鬼们又出水了，他们又布置好了水下的炸药。芦苇丛中的国军没有被压制住，依旧在顽强地射击，子弹水泼一般洒向河心的水鬼子们。有水鬼子中枪，从船上掉到河里，河水出现了一片片浅红。

鬼子的炮艇开炮了，炮弹一枚接着一枚的在芦苇荡里爆炸，对岸芦苇丛中有人的残肢飞上了天。

孙大宝赶紧招呼大家到河坎边的防炮洞里，钱维中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炮击还在继续，炮火在延伸，陵亭镇里也落下了雨点一般的炮弹，残存的半座法华塔被炸中了，燃起大火。

曹正松拎起了电话，“葛团长！”

电话那一头正是葛长根，“曹正松，我是葛长根，你快说。”

“葛……，”葛长根听得曹正松没有说完，话筒里便传来巨大的声响，然后便剩下了嘟嘟嘟的声音。

法华古塔在大火中摇晃了两下，似乎想顽强地站立住，可是最终还是轰的一声倒塌了，正好砸正在厢房里打电话的曹正松身上。曹正松满身灰尘，一脸鲜血，一动不动。

日军水鬼队付出惨重伤亡的代价，终于打开了一条水道，急于进攻兴化的日军没有过多地纠缠陵亭镇两岸的守军，直奔兴化而去。

曹正松被倒下的法华塔砸中，昏迷不醒，不得不送到边城镇上，那里有当地远近闻名的郎中。

曹正松伤了，伤得不轻，能不能救回来都还难说。魏长庆有些悲哀，曹正松是真正的当地子弟兵，不管是水上水下，船上岸上，功夫都是了得，现在他感到一些遗憾。为了鼓舞士气，他还是这样说：

“有人说曹连长伤了，伤得不值得，没能跟鬼子面对面打上一仗。我要说，他该感到一些欣慰。我们打下的暗桩起作用了，阻挡了鬼子一个白天。一个白天，兴化城里的柳师长和纪旅长可以做多少事情。以后这样的暗桩还是要打，陵亭河口这颗钉子还是要牢牢地钉在这交通要道上。”

此后，魏长庆一直盼望着曹正松快点归队，负责护送的人回来后却说，曹连长伤得太重，郎中讲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