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惨胜

第二天一早，晨雾散去，日军这才发现昨天守卫陵亭镇的中国军队没了踪影。按照制定的的方案，第五纵队已经趁着夜色有组织地沿蚌蜒河往东南方向转移。

王小虎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司令，不出你所料，鬼子一大一小两艘炮艇还有一小队鬼子沿蚌蜒河追上来了。”

“好！等的就是这机会，打掉这股冒进的鬼子！小虎，赶紧回去让孙大宝找好下网的地方。”魏长庆一拍屁股从坐着的泥坎上站起来，再轻拍了一下王小虎的脑袋。

“回去的路上用不着这么急，不差这点时间。”魏长庆高高大大，拍着矮小的王小虎，几乎用不着太多的举手，看似很随意的样子。

蚌蜒河，传说是一只心怀慈悲的河蚌精，见百姓深受水害之苦，用宽大的斧足在洪水弥漫的大地上爬出的一条泄水的河道。河蚌精爬行没有准头，河道弯弯曲曲的。

比起卤汀河，蚌蜒河窄了一些，也浅了一些，鬼子的炮艇也开得慢了一些，噗噗噗地喘着粗气。船头黑洞洞的炮口高昂，或趴或立的日本兵端着枪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对着河岸边看似可疑的地方，时不时打上两枪。

孙大宝下网的地方选择在一处弯道，网带着网坠子沉在河底。打头的炮艇吨位较小，安然无恙地开过去了，转过弯消失在河湾的另一边。

孙大宝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河道边潜伏着的“水鬼队”队员轻拉网纲，渔网在水底徐徐升起。

不远处第二艘炮艇的噗噗声越来越近。孙大宝把收紧的网绳简单地系在芦苇棵上，两眼紧盯河面，竖起的耳朵在一直在聆听着河湾那一面的越来越近的机器声。他身后高燥的地方，是一捆捆包着油纸的手榴弹。

噗噗声在耳旁重重地响起，船头激起的浪花已经扑愣在水鬼队员身上。他们的呼吸屏住了，时光在那一刻似乎停止。

船尾翻腾起一阵浪花，系在芦苇棵上的网绳被快速地拖曳。

“缠住了，”孙大宝一阵惊喜，

不用命令，渔网缠上螺旋桨的那一刻，四名队员嘴叼苇竿已经下了水。

日军炮艇上的轻重机枪开始往两岸胡乱地开枪，船头的大炮也咚地一声，往岸上开了一炮，炮弹啸叫着飞向远处，轰隆一声爆炸了，没有准头。

林国强的两个营埋伏在岸上，开始还击，子弹像泼水一般撒向敌船。

忙乱的鬼子发现了水中已经很近的苇竿。一阵叽里哇啦的惊叫后，便对着水面射击。

水面泛起三朵绛红色的血花，有人被打中了。还是有人靠近了船舷，一捆手榴弹托出水面，拉开导火线，投进了机舱的舷窗。

轰隆一声，机舱燃起了大火。一会之后，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大火引爆了汽油箱，整条船的后部烈火雄雄，船头开始翘起。

乍然响起的枪声，惊愕了打头的那条炮艇上的鬼子，然后便是没命地往水面开枪，

林国强一看情势，水鬼队看来只能强攻了，连忙大喊，“机枪火力压制头前的炮艇，掩护水鬼队。”

炮艇加快了速度，马上又停了下来，它也缠上了水中预设的渔网。

枪弹如雨点般打在河面上，水面上一片血红，露出水面的苇竿，使得水下的水鬼队员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这样不行！不能使用通气管了！这跟在水面上游过去没什么区别。”王小虎急得大喊。

“没有人能够有那么长的一口气，一下子潜得过去。”有人搭话，焦急中透着无奈。

“我来！”王小虎抱起一捆手榴弹下了水。他先顺着岸边的芦苇荡往上悄悄地走了一段，在河道弯曲的地方有一蔸芦竹垂向了水面，借着芦竹的掩护，可以在水底少潜一点。

至少有八十米的距离，他从来没有潜过这么长的距离，水下的王小虎感觉到肺泡里的最后一点空气都被耗光了，身体不由自主地上浮，开始模糊的意识还是能够提醒他，千万不能上浮，一旦让鬼子发现了他的踪迹，迎接他的就是雨点般的子弹。

模糊的意识里出现了爸妈和姐姐被鬼子炸死在长江里的惨状，为了给他们报仇，他必须拼了。

模模糊糊的意识，模模糊糊的视线，一堵迷迷糊糊的墙出现了。那是鬼子的炮艇，王小虎猛地钻出水面，托举着手榴弹的手像被重物击打了一下，无力地耷拉下来，水面一片殷红。

“小虎，快潜到船底！”

孙大宝呼地从水下钻了出来，狠狠地推了一把王小虎，然后抓起他手里的那捆手榴弹，如同穿浪的白条鱼一般高高地跃起，拉着火的手榴弹被投进了机舱。

啪啪两声，两颗子弹打中了孙大宝的前胸，孙大宝紧抓船帮的手坚持了一下，慢慢地松开了，后仰着沉入水底。

孙大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斜躺在一棵钉槐树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苇叶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声响。王小虎安静地坐着，守在他身边。

“小虎，你也受伤了？”他看见了王小虎包扎过的右臂。

“孙大哥，你醒了！”王小虎一阵惊喜，“一点小伤，没有伤到骨头。”

孙大宝胸前的毛巾红殷殷地被血洇透了，一说话嘴边就会喷出一口血沫，王小虎忙着替孙大宝擦去。

旁边的魏长庆听见了说话声，走了过来。

“司 令，鬼子打跑了？”

“哪里是打跑了，是消灭了，鬼子的两条船都被打沉了，只有十几个鬼子逃跑了。大家都说这次胜仗全赖水鬼队的弟兄们拼命。”

魏长庆说到这里，非常开心，“大宝，我魏长庆感谢你，你们这是点了鬼子炮艇的死穴。”

“司 令说哪里话。”说着孙大宝吐了一大口血沫，喘了一口气，“说感谢就见外了，我孙大宝为了打鬼子，命都不要了，还图什么感谢。”

孙大宝说着又吐了一口血，他感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从躯体里剥离。

“小虎，把我的背包拿给我！”他指着旁边的一只帆布背包。

孙大宝抖抖嗦嗦地从背包里摸出五块银元，又抖抖嗦嗦地举着交给魏长庆，“魏司令，这是你替我卖的船钱，收好了，等打跑了鬼子，把我的尸骨迁回去，跟她们母子合葬，在湖滩上替我们起一座新坟。”

刚说完，便是一口血沫吐出，孙大宝头一歪，没了气息。

“孙大宝，”魏长庆拼命地摇着他，“你给我醒来啊，你个懦夫，怎么就这么走了，不跟我打鬼子了！”

过了好一会，魏长庆才站起来，把手里的银元拍到王小虎掌心里，“找块地方好好地安葬，做好标记，将来让他们一家在那个世界团圆！”

只是消灭了日军的一个小队，但打沉了日军两艘炮艇却是很了不起的胜利，大家一扫撤守陵亭的阴霾，笑容又浮上了脸。

鬼子没有继续进攻。擦枪和整理子弹，便成了大家对时间的消遣，也是为了应对不知道何时又会开始的战斗。

魏长庆和他的几位军事主官却高兴不起来，阴影缘之于孙大宝的战死和水鬼队的巨大伤亡。

几位铁血的汉子见识过太多的死亡，于是很快又把这些悲伤压到心底，紧迫的形势容不得他们有太多的悲伤和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