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南征北战

临沂城内，春节刚刚过去，满世界还是灰沉沉黄乎乎的，没有一丝养眼的绿色，依旧一副严冬景象。

王虎林无精打采地走在街上，耳朵里满是侉里侉气的声音，大街上的人在说些什么，完全听不分明。

一直有人对他说，南蛮北侉，王虎林从来没想到自己一个南蛮子，真的会来到这侉子的地界。侉音是听不懂的了，就连吃饭也不一样，大米饭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吃过，天天吃那**的煎饼，要不就是水煮的山芋，还有每天都少不了的大葱，不烧不煮，就这么生青地往嘴里塞，呱唧呱唧地嚼着，麻辣麻辣的，打个嗝放个屁都带着难闻的浑气。

最让他沮丧的是，有消息传来，留守苏中根据地的丁建峰牺牲了。丁建峰是他的同乡，一个村子里的，是丁建峰把他带进了新四军，还一直是他的上级。丁建峰读过几年私塾，有些文化，送到位于堤东的军政大学里培训过，做了团政委，想不到这么快就牺牲了。

部队进驻临沂城，开始整训，说是要总结前一段时间打仗的得失。王虎林现在没心思做这些，他没有文化，讲不了大道理，这些年一直就是连长。他把部队安顿一下，跟搭档指导员打了一个招呼，就一个人出去了，连通信员也不带一个。

这心里太够憋屈，他两只眼睛就满大街地乱看，想找一个地方喝上两杯。酒店不多，大概是地瘠民贫，不似江南水乡，哪怕就是一个小镇也有一两家酒楼茶馆。

酒店没有寻着，却在路上遇到了徐孤学和陈振中，他们俩正在路上急匆匆地走，被王虎林迎面撞上了。

“徐主任！”王虎林连忙敬礼。

“你是？”徐孤学一下子没有想起正在向他敬礼的人是哪一位，不过冲着那一声徐主任，他明白对面的这人肯定是原来抗日联合部队的人了。

“我是王虎林呀。”

“哎呀，原来是王连长，看我这记性。”徐孤学一下子想起了，拉着王虎林的手不停地晃着。

王虎林拉着徐孤学走到一边，小声问道：“徐主任，我打听个事，是不是丁建峰牺牲了。”

作为敌工部长，这样的消息徐孤学当然知道。他没有回答，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打仗总归要死人的。”

这明摆着是承认了，王虎林一下子急了，嗓门高了起来：“我们同乡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侯福生牺牲了，侯吉生牺牲了，现在丁建峰也牺牲了，这牺牲也太大了。”

“嗯，这话咋说呢！”徐孤学一下子严肃起来，“要谈牺牲，苏中里下河子弟牺牲最大。”

“苏中子弟！苏中子弟！徐主任，你就不要提他们了，现在牢骚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些来自苏中地区的人，怪话连篇，说什么反攻反攻，反到山东，一手煎饼，一手大葱。”

“这就需要你这位连长做好思想工作了，如果你自己都想不通那就不行了。不过这种状况也不是你们连队一家独有，带有普遍性，今天开会会谈到这个问题。告诉大家不要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形势肯定会一步步好起来的。”

“啊，原来你要去开会，那就不打扰了。”王虎林就这脾气，一听对方有事，马上转头就走，却被徐孤学一下子叫住了，“等等，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副师长，也是苏中过来的。”

“连副师长都参加的会议，看来级别不小。”王虎林心里想，眼睛看，只见三三两两的，挎着盒子炮、小手枪，干部模样的军人正在急切地往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会议的级别确实不小，参加会议的都是副师级以上干部，会上通报了来自山东的部队和来自苏浙地区的新四军合并成立华东野战军的消息。

这是一个好消息，日本投降后，原在山东的八路军，乘船渡海，几乎连家当都一起搬到了东北，现在山东的部队大都是从苏皖一带北移的新四军，虽说以前是一家人，可是现在却是两套指挥班子，前一段时间是你打你的，他打他的，你打他不打的，形不成合力。

会上还说了一件让人郁闷的事情，三十万国民党军队马上就要杀奔临沂，困守孤城无异于坐以待毙，放弃临沂是早晚的事情。

合兵之后的解放军以放弃临沂为诱饵，诱敌深入，在莱芜山区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一仗便歼灭国军五万余人，战士们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是年五月，解放军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勇气，歼灭了国民党五大王牌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报了淮安涟水战败之仇。六月，晋冀鲁豫解放军南渡黄河，挺进中原，拉开了反攻的序幕，为了配合挺进中原的战略的行动，华东野战军外线部队越过津浦铁路，加入到逐鹿中原的行列。

自己的嫡系，五大王牌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居然在三十万国军眼皮底下，眼睁睁地被被华东共军囫囵个地吃掉了，南京的蒋委员长急眼了，先是撸掉了几位救援不力的师长司令，再发出狠话，若再有消极避战者，交送军事法庭处理。

彭长安坐不住了，这样下去，实力是保存了，位置却被撸掉了，这样的买卖就赔大了。他命令部队向费县进攻，参与围剿留守鲁南的解放军内线部队。

命令下达到郑国栋这里，郑国栋毫不犹疑地把封自晖派了出去，封自晖先前打下台儿庄，立了一功，现在更是立功心切。解放军将计就计，费县城下装模作样地阻挡一阵，便撤出了费县。封自晖又立一功，得意洋洋。

嘉奖的电报刚刚发出，军功章还没来得及颁授，费县县城又被解放军团团围上。这一回轮到封自晖急了，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想固守待援，却发现辎重部队没有跟上。郑国栋以必须确保辎重物资绝对安全为由，直接命令王小虎暂时缓行。

王小虎何等聪明，本来就不乐意参与内战，现在更是磨磨唧唧。他先是找到郑国栋要求增加护送兵力，等待了几天，然后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到费县县城又被围上了，赶紧撤了回来。

求救电报发出后，封自晖恨恨地骂：“好你个郑国栋，等我回去，不到老头子那里告你，我就不姓封了。”

可是他回不去了，周文霞派出救援的一个师，被解放军围点打援，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千把人逃了回去。封自晖一看救兵没了，补给又跟不上了，只能突围，解放军故意在北门留下空档，封自晖自以为得志，想不到却是钻进了解放军设下的口袋。一整天打下来，除少数出逃外，几乎全歼，封自晖也做了俘虏。

一下子丢掉了七八千人的兵力，彭长安悲痛不已，他一方面请求补充新兵，重建被重创的两个师，重建后的师长是周文霞跟贺再道一起提名的。另一方面，他又以保护徐州剿总司令部的名义，把部队收缩到徐州周边，连自己的司令部也搬进了徐州城。

贺再道趁机提议，在徐州东郊设立战时指挥所，具体由他和周副司令在一线指挥，理由冠冕堂皇，“不能让上边看出总司令您临阵脱逃，畏惧不前。”彭长安考虑都没考虑，一口答应。

郑国栋看出了苗头，被灭掉的两个师都是在军事会议上，吵吵闹闹要参战的，之后提拔上去的师长副师长又都是跟周、贺二位走得近的。

“他们该不会跟自己有着一样的打算？”郑国栋心里存了疑问，林国强心里也是一样的疑问，这样的疑问，他们没有相互讨论，也不敢讨论，谁也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底细。

从此，绥靖区的国军就没有跟解放军进行过正面的冲突，可是大家都没有闲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正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