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家都有叛逆期

大魔王索阿沉默地坐在椭圆形的大桌前，虽然他的身边全是空位但没有人敢于坐下。

这个大厅本来是福斯特要塞的指挥室，装饰在墙上的仍然是要塞历代司令官画像与要塞附近康弗克辛军驻扎分布略图。

大魔王索阿凝视着墙上最后一幅画像，那个略微秃顶的男人在画像上看起来威风凛凛。就在昨天，索阿亲手将他斩成了两段。

“我军的战力已经恢复了八成以上，只剩一些低级魔怪重生速度很慢，大概两天后就可以完全复活重新进军。”尼古拉斯站在桌子的对面向魔王报告。他因为吸收了足够的鲜血，所以已经保持了一整天精神抖擞的帅哥状态。

“唔。”魔王的一声低沉回应听不出有什么态度。

“或者我们也可以不用等待它们，直接突破到康弗克辛的腹地？”尼古拉斯试探着换了一个提议。

“都先退下吧，让我一个人想想。”索阿终于开口了，黑色的铠甲魔王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状态动也不动。

大厅里的吸血鬼、蛇女、尸王等高级魔物互相看了看，然后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的关闭，大厅陷入了黑暗。

索阿又发了一会呆，然后把头盔取下放在了自己面前。

“杀戮与征服真的有乐趣吗？”只露出头部的林科对着头盔发问。

头盔没有回答，林科直勾勾盯着它，两者就这么僵持着。

“应该你来告诉我。”过了好一阵头盔亮了起来，铠魂瓮声瓮气地回答。

林科当然没有回应，他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就是这双手，昨天将墙上画像里的男人送入了轮回。

“杀戮与征服本身并不有趣，但是拥有掌握他人命运的能力让人上瘾。”林科把手摊平放到桌上，“特别是针对那些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

“瞧。我早说过，你挺上道的。”铠魂用轻松的口气说道。

“但是这种快感不值得用人命来换。”林科说完闭上眼咬紧了牙齿。

“事到如今说什么呢，你手上早已有十八个勇者的命。哦，不对。加上他们的同伴应该是九十人。”铠魂不为所动。

“他们。。。。。。不算是死，只是轮回了。”林科艰难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兴趣探讨哲学问题，关于抹掉所有记忆的灵魂重新轮回生长之后和前世还算不算同一个人，这类的讨论先放一边。”铠魂像一个经验老道的辩手侃侃而谈，“至少按照这个逻辑，昨天你杀掉的那个男人也不过是进入了轮回。”

“或者说，”黑色的头盔压低了声音，“你觉得勇者和司令。他们的生命并不等价？”

“不是，不是这样的。”林科感觉自己的思维好像进入了死胡同，杀掉一堆操着舞台表演腔调的勇者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确实远远不如战场上手刃的唯一一个敌军指挥官。更让林科感觉恐惧的是，后者让他觉得很过瘾。

“也许。。。。。。对了，也许是这个原因。”林科用双手托住自己的脸，汗水从额头沁出顺着黑色手甲往下流淌。

“你知道沙盒游戏吗？”他像是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

“游戏？”铠魂当然不可能知道。

“那些勇者，他们的行为就好像游戏中设定好的NPC。NPC你知道吗？看似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思想，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它们只是一组数据，它们的行为只不过是程序员编好的代码，而它们只会遵照执行。这样的东西当然不算生命。”

“因为我玩游戏比较多，所以对于在高自由度游戏里杀掉一两个NPC并不会觉得负罪。”

“代码什么的我并不懂，不过听起来你似乎是在说关于命运的话题。”铠魂顿了一下，“所谓的没有自己的行为只是遵循命运行事。你确定你们的那个世界不是这样子的？”

“我。。。。。。”林科语塞了。“真正的人类和他们不一样。”过了好一阵他才挤出下一句话。

“拒绝、无助、妥协、接受，正常的顺序。”头盔若无其事地说，“接受吧，你的骨子里流淌着暴戾的血。”

“把那些装腔作势的家伙们打倒在地，听他们苦苦哀求。你渴望这个。”

“而我，就有实现你这个渴望的能力。”

“不。。。。。。”林科站起了身开始脱掉身上的铠甲，“我不是杀人狂。”

头盔就这么看着林科费力地一片片拆掉铠甲：“你要干什么？”

“我要用双眼去确认，这个世界究竟是游戏还是真实。”林科脱下了最后的腿甲丢到一旁。

铠魂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夜晚的要塞一片寂静，独自走出了指挥大厅林科才感到害怕。如果在这时遇到魔族，他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要是给尼古拉斯那个老吸血鬼知道了自己的真身，下场恐怕更惨。

然而，整座要塞像是一个死城。林科一路走着连一个魔族都没有遇到，只有穿过窗口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也许魔族们也早已经睡下了。

来到要塞大门的路程难以置信的顺利，看着门外铺满月光的草地林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加快脚步奔出大门，跑向人类的世界。

然而没有跑上两步，背后就有呼噜噜的鼻息声传来。林科努力压抑住恐惧缓缓转过头。

是暗红色的魔龙，它盘踞在要塞出口的护墙上正圆睁着眼睛紧盯着林科。随着呼吸，它的鼻孔内不断喷出沉重的气息。

“阿。。。。。。阿得凯撒。。。。。。乖。。。。。。”林科冷汗直流尽量放慢动作用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

巨龙没有理会他的手势，而是直接从护墙上跳了下来，然后围绕着可怜的保险业务员转圈。

“我。。。。。。是我，不认识吗？”林科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用微弱的声音申辩。

巨龙停下了，它朝着林科张开了血盆大口。在这一刻，林科甚至看到了它咽喉里沙包一样大的悬雍垂。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了林科一下。

“啊哈哈。。。。。。你还认得我啊。”林科惊魂未定的抹了一把脸上糊满的魔龙唾沫，“怎么？你要和我一起走？”

指挥大厅里，散落的黑铠甲片动了起来，它们自发的各自归位，头盔最后也稳稳地落在了顶上的位置。窗外月光下，一阵轻快的音乐响起，铠甲转头看去。那是魔龙驮着林科正在飞远。

大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尼古拉斯走了进来。

“他走了，大人。”吸血鬼管家对着铠甲弯腰行礼，“这样好吗？”

“没关系，他会回来的。”黑铠的缝隙里冒出了蓝色光焰，“我们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叛逆期嘛，大家都会有。”

第二天清晨，距离福斯特要塞大约800多公里远的边境小城沃克郊外。林科正双手捂着裤裆一脸痛苦地撅起屁股趴着，红色的魔龙站在一旁，它圆睁着无辜的眼睛歪头看林科在地上哀嚎。

“哎哟玛德，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骑龙要穿铠甲了。”林科痛苦的抱怨着又转过头去安慰魔龙，“没事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远处有歌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马蹄与车轮的声音。

“快快，藏起来。”林科连忙嘴里嘘嘘着把魔龙赶向旁边的一片树林，“就在那边等我。”

万龙之王不情不愿地挪动庞大的身躯照办了，就在它撞断好几棵树消失在密林中的同时，一辆马车满载着木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你好！”林科刚刚朝车夫露出一个笑容，就被身后森林传来树干断裂的声音惊得表情呆滞了一下。

“你好。”车夫勒住缰绳狐疑地朝森林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你这是去哪里啊？”林科叉起腰大声发问试图把车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沃克，”车夫朝远处隐约可以看到的小镇努努嘴，“送去派克农庄最引以自豪的熏肉与干酪。”

“哈哈，那可真不错。”林科打了个哈哈，“我在想是不是能搭个便车？”

“当然可以，”车夫憨厚的笑，“甚至可以给你尝尝我独家手艺秘制的腊肠。”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林科爬上马车坐到货厢，车夫看林科坐稳便抖动缰绳继续前进。

乡间土路比不上柏油公路，马车吱吱呀呀响着不停左摇右晃。不过就林科的感受而言，这比骑着满身坚刺的龙实在舒适很多。

马车压到了一块石头剧烈颠簸了一下，林科一惊伸手扶住围栏，眼睛却瞟到被抖歪的箱子后面露出了一双眼睛。

“啊！”林科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叫出声来，箱子后面却忽然伸出一只瘦小的手抓住了林科的手臂。他这时才看清，箱子后面躲着一个包着头巾的男孩。

“嘘！”男孩用另一只手在嘴边做出安静的手势，然后收回了抓住林科的手抱住自己的吸干。他的眼里满是惊慌与恳求。

“怎么了？”车夫回过头。“没事，刚才那下颠得真厉害。”鬼使神差的，林科为小孩打了掩护。

“哈哈，这种边远地方就是这样，来接着。”车夫没有怀疑他，只是转身在脚下掏了掏然后向林科丢出了一样东西。

林科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半截香肠。

“尝尝看，不是我自夸。这方圆几百里就属我的香肠最地道。”车夫沾沾自喜地自我表扬。

“我绝对相信。”重新坐下的林科手拿香肠回答，“十分感谢。”

然后，他发现箱子背后的小男孩眼睛里发出了渴求的光芒。他把香肠上下左右晃了一圈，小孩的眼睛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样丝毫不离。

“想吃？”林科压低声音把香肠递了过去，男孩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抓过香肠大口咀嚼起来。

“味道如何？”车夫盯着道路头也不回的问。

“就像你描述的一样。”林科回答。

“哈哈，那必须。”车夫很是得意，“那么你是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呢？我好像在这一带没有见过你。”

“就是随便走走，没什么特别的目标。”林科随意的回答。

谁知道这句话一出口车夫却大为吃惊：“没有目标？这怎么可能？你的职业究竟是什么啊？莫非你是勇者大人或者勇者的同伴？”

“除了勇者和他们的同伴，大家都有自己的职业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怎么会说出随便走走这种话？”车夫的语气越来越怀疑。

“其实我的职业是业务员。”林科连忙试图补救，“就是到处跑销售东西的。”

“哦！那就是商人嘛。”车夫好像松了一口气，本来他还打算问点什么，但马车已经到了小镇入口。

“站住！检查！”砖石砌成的低矮大门边，两个穿着皮甲的士兵拦住了马车。

“拜托，斯蒂夫。搞得这么严肃干嘛。”车夫抱怨着跳下车。“嗨，派克。”一个士兵回应了车夫的话，“魔王打过来了嘛，警惕还是要提高的。何况这是我们的工作，都是秩序的一环。”

“唉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这些当兵的不就做个样子，干掉魔王是勇者的工作。”车夫一脸不满地摘下帽子露出额头上的印记，另一个士兵拿出一面镜子给他照了照。

箱子后的小孩缩到了更深的地方，他在瑟瑟发抖。林科从马车后探出头，看到镜子上显示了车夫的职业：农场主，13级。

“嗨，你！”士兵斯蒂夫冲林科招手，“过来。”

完蛋了，完全没想到有这样的检查。林科一时大脑一片空白楞在马车后面一动不动。

“说你呢陌生人。”斯蒂夫看他没有反应，直接走上前来抹开了林科的额发。

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林科还在想着拔腿就跑还是召唤魔龙比较好的时候。士兵斯蒂夫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然后噗通一声，他跪下了。

“对不起，不知道是秩序导师大人大驾光临。”他的语气又是激动又是畏惧。

“什么情况？”另一名士兵疑惑地看向这边。

“什么情况？”林科心里也在问。

“快去报告镇长，秩序导师大人来了！”地上的史蒂夫冲另一名士兵高喊。

农场主派克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也倒头就拜。

“不。。。。。。这个。。。。。。”满头雾水的林科看到车后的小孩趁这个机会跳下车消失在了小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