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追悼会

七十 追悼会

那火呀，火化炉里的火将陈立柱呑没了，熊熊的大火在灶堂里翻滚着，炽烈的火舌伸长了又缩回去，无情呀，这火对谁也是这样。

追悼会在把陈立柱推入灶堂前开始的，来参加会的人不少，魏湾乡乡党委和政府的领导几乎全到位，他们是在为一位下乡走访群众的好老干部送行。不是吗？不是下乡去走访吗？那样的天气，大雾小雨，他开着车，桑塔纳牌的车，遇上了车祸。他平时是那么的老实，那么的忠诚，那么的温柔，谁都喜欢他。为什么人有人会怀疑他出轨？无风不起浪，这谣言首先是从二鼻涕那儿传起的，二鼻涕说在工商局看见的，谁又看见了他二鼻涕呢？人死了，非要让他带着一个骂名吗？是不是太残忍了呀。魏湾乡的干部群众毕竟还是好人多，人们宁愿信其无不会信其有。

魏来运看到杜书香被李风芹架着站在那儿，她突然间显得如此瘦小，越加的小巧玲珑。她经受了如此的打击，为什么我们还非要她承担另外的一种打击？不公平，她从济南来到这里，嫁到这里，有什么错吗？没有，一点也没有。她把她的青春献给了丁马，我们丁马人对得住她吗？在那座奶奶庙里伴着那油灯多少年呀，当年陈立柱陪着她，搭了个窝棚保护她，他们是有感情的呀？如今陈立柱走了，只有她成一个人了。

陈立柱和杜书香的儿子，虽说才十六岁，已是身高马大，这小子随陈立柱，长了个大高个子，他抱着爸爸的遗相，他不哭，咬紧了嘴嘴唇，那嘴唇处有润出的血，他把嘴唇咬破了，那血往嘴里流，他全都喝下去了。好坚强的小伙子呀，他已经念高中了，今年就高考，他学习很好，在班级里是最好的，这又是一个丁马的骄傲。他穿着孝服，戴着孝帽，他是个孝子呀，只是年龄小了些，他能承受得了如此的打击吗？他是不是听到了陈立柱的传言？是又怎么样？怎么样？他会恨死那个忘恩负义的爸爸，他会恨死那个当今的陈世美。但愿他不知道，谁会对一个孩子说呢？人言可畏呀，丁马的人都在背地里说，风会刮到他耳朵眼里去的。多么的残忍？真不像话，为啥要去伤害一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魏来运做完了简短的悼词，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的洪亮，他是含着泪读的那悼词，简短而明了。

天突然阴上来了，从西北黑压压的压过来，鲁西北经常出现这种天气，黑压压的其实是黄色的下面堆积着黑云，俗话说南来的雨，北来的风，西北来的是狗生，什么叫狗生？老百姓的土语无法考证。反正就是来的快，走的快，聚风暴雨，嚯嚯嚯的大风，扬起黄澄澄的沙带着黑黑云，风是雨头，那风先到了刮的那个响，小树被刮断了，大树被刮倒了，有的农村的房顶被揭了，有的城里的路牌广告被刮断了。参加追悼会的人一下挤到火化场的大厅里，惊讶的看着这沙尘暴。人们在议论，陈立柱这小子通天吗？不然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是大雾小雨，那是老天给他创造的升天机会，让你升天的时腾云驾雾，腾着云驾着雾就到天堂里去了，老天爷一见“哟呵你来了，既来之就安之吧”，于是你就归了天了。如今开追悼会呢，老天爷又来给你添麻烦，这麻烦弄的动静大了些，天昏地暗的，也就是说你小子不愿意走不行，必须走，前面走的是魂后边走的才是命呢。汽车鸣鸣响，拉到火化厂，烟囱一冒味，烧成一点点了。陈立柱呀，走吧，既然选择了上天的路，那就走吧。

人们拥挤在大厅里，一人一个模样一人一个表情一人一个想法，谁知道谁在想什么？杜书香在想什么？她丈夫那个小她六岁的丈夫死了，走了，升天了，她在想谁让我一生中遇到了他，人来到人间就是相遇的，相遇是缘分，是缘分呀，我从济南大老远的神使鬼差的来到就丁马村，一个荒唐的有着奶奶庙，有着皇帝有着皇帝的神话传说可又那么穷那么落后的地方，这里是皇帝的家乡，生过皇帝住过皇帝，怎么变成了穷乡僻壤了呢？不可理喻。她到这儿来支教就遇上了陈立柱，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小她六岁的陈立柱又是神使鬼差的爱上了她，发疯的爱不要命的爱。她相信他出轨的事，人知常情，可她又不承认他出轨，他会出轨吗？她认为出轨的人都是鬼头蛤蟆眼的人，哪有陈立柱这样的正人君子？杜书香在追悼会上出奇的没有哭，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哭呢？魏来运不明白。她的内心魏来运一直在琢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种苗？

是的，魏来运喜欢甚至可以说他爱她，可深深的埋在心里，能给谁说呢？又能给谁说呢？开追悼会更加的是为了她，不是吗？他要把她从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里救出来，是救出来不是拽出来。

天一大一会儿就静下来了，风刮过去了再也不刮了，雨下过去了再也不下了，这世界哪有比这天变得快的呀？他知道在这场大风大雨中养殖池里的王八是多么的高兴，它们会争先恐后从水下冒到水面上来，伸长了脖子向着天，水画上一片王八头。

追悼会结束了，人们要回去了，谁也不说话，都是一颗沉重的心。脚像灌了铅般的沉，拖着地，火化场的地像有吸铁石，把人们的脚都吸住了。忽听着“哇”的一声，那个陈立柱的儿子哭了，“哇哇”哭，他站在那儿你抬着头昂昂着脸冲着老天爷哭，他既不喊爸爸，也不喊妈妈，就那么“哇哇”哭。杜书香先是楞楞地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看着她竟然也“哇”的一声哭了，哭了，那杜书香终于哭了。于是人们的眼睛都湿了，魏来运也跟着哭了，可却没有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