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比无情苦(三)

? ? 原来她就是顾三娘，

? ?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对生活和爱情都满怀希翼和勃勃生机。

? ? 一天，顾三娘正在顾家庄自己家里的阁楼上做女事。突然听见一阵犬吠，一队元军官兵冲进院来，领头的小校高声叫骂着，指挥一众官兵翻箱倒柜，大肆搜寻粮食和财物。

? ?顾三娘的爹爹妈妈上前拦阻。那小校手起刀落，便将二老杀了。

? ?顾三娘听得爹爹妈妈的惨叫声，忙不迭奔下楼来察看。及至见到爹爹妈妈早已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之中，不由悲从衷来，抱住爹妈尸首失声痛哭。

? ?那元军小校突然间见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顿时色迷心窍，丢了手中兵刃，便来搂住顾三娘，口中不停地道:"乖乖小美人儿，快陪大爷亲热亲热，说不定大爷一高兴，便饶了你一条小命儿……"

? ?顾三娘又羞又恨，面对仇人，怒目圆睁，恨不得一刀便即斩杀了他。可惜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被那小校拦腰搂在怀里，将一张臭哄哄大嘴凑到她脸上亲个不停。

? ?顾三娘几经挣扎，却哪里挣扎得脱？直急得涕泪交流，情急之下，猛然一扭头，张口咬住了对方一只耳朵。当下不及细想便即用尽全力狠命一咬，竟然生生将小校的一只耳朵咬了下来。

? ?那小校痛得哇哇大叫，松开了顾三娘。

? ?顾三娘张口吐出咬在口中的耳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心想着要替父母双亲报仇，便在地上抄起那小校丢下的弯刀，闭着眼睛照小校兜头就是一刀劈去。

? ?小校虽然手捂血淋淋的半边脸颊，痛得喊爹骂娘，但他毕竟身具不弱的功夫，顾三娘这么不经意的胡乱一刀，哪能便砍得他着？

? ?那小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臭婊子，竟然敢下口咬我！看老子不活剥了你，只一翻腕便将顾三娘手中弯刀夺了过去，顺势反手一刀径向她剁脖颈之间剁落。

? ?顾三娘早被这一瞬之间的变故吓傻了眼，哪里还有躲避的余地？眼见得她势必就此命丧黄泉。

? ?可孰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只听一声炸雷似的大喝:″**休要张狂！"

? ?只见一个人影一闪，紧接着"噹"地一声，一人用单刀架住了那小校的弯刀，将顾三娘那条无辜的小命捡了回来。

? ?顾三娘心有余悸，定睛看那人时，只见他约莫二十余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着一身大宋校蔚甲胄，虽然算不上英俊潇洒，却亦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只是他后背衣甲上血迹斑斑，裂开两道长约数寸的口子，正有殷红的鲜血随着他肢体的晃动不断涌出。

? ?只见他一刀架开元军小校弯刀后，紧跟着单刀一震，顺势上拔，将对方弯刀封出外围，同时右脚飞起，结结实实地踢在小校腰上。

? ?那小校吃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蒙古脏话，手中弯刀丝毫不缓，呼呼呼接连几刀连环劈出。其余元军士兵见此情形，发一声喊，纷纷围拢过来。

? ?这宋军校蔚不敢恋战，手中单刀一挺，一阵抢功，只用了三五招便将元军小校一挥两断，随后使出浑身解数，狠命斩杀了数名兵士。余人见此，丢盔弃甲望风而逃，狼狈之极。

? ?宋军校蔚见此，不禁哈哈几声长笑，突然力竭而倒。

?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睁眼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地窖的竹榻之上，顾三娘在一旁用石樁樁着草药，旁边燃着一支蜡烛，映照着她一张香汗淋漓的粉脸。

? ?他试着一翻身，想要坐起来，却因用力过度，牵动背间伤痛，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 ?顾三娘听得响声，慌忙丢下手中石椿，过来轻轻按住他，柔声道:"将军切勿乱动……你流血过多，需得好生歇息才是。"

? ? 宋军校蔚道:"敢问姑娘芳名？多谢你……"

? ?顾三娘面上微微一红，低头道:″奴家姓顾，唤作三娘……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还没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 ? 校蔚道:"小可姓霍名震山……我只是一个小小校蔚而已，岂敢妄称将军。"

? ?顾三娘"哦"了一声，当即在榻前跪倒，道:″奴家顾三娘叩谢霍将军救命大恩！"说着咚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 ?霍震山强忍伤痛，挣扎着将她扶起，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武人份内之事，三娘不必挂怀，况且你现在不也在相救于我么？从此后你我两不相欠，休要再提。"

? ? 顾三娘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竟然不敢心生违拗，便即怯怯地应了，道:″将军请褪去身上甲胄，待三娘替你敷上止血草药。"

? ?霍震山嗯了一声，在顾三娘的挽扶下，除去了身上衣甲，然后俯卧榻上。

? ?顾三娘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醮湿了，轻轻为他擦去背上血污，然后又找来碘酒替他清洗伤口。

? ?两道伤口深及寸许，白肉上翻，甚是可怖。

? ?顾三娘又惊又怕，生怕一不小心弄痛了他，手上用力轻缓至极，直至过了盏茶光景方才清洗完毕，又将樁好的草药替他敷上，然后用一块干净的纱布斜肩包扎妥当，这才长长地缓出一口气来。她人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亲近地接触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肌肤，不禁既感羞怯，又颇觉难为情，在这一过程中，她的脸上一直红晕轻泛，心如鹿撞。

? ?正在这时，只听地面上隐隐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二人相顾失色。

? ?二人知道定然是元军官兵杀了回来。

? ?霍震山腾地一下从竹榻上跃起身来，伸手抄起顾三娘放在一旁的单刀，作势便要冲出地窖。

? ?顾三娘一把拉住了他，轻声道:"你别急，这地窖在屋后园中，十分隐秘，他们找不到咱们的。"

? ?霍震山望了望顾三娘，见她眼中真情流露，蕴满关怀之色，不觉心中一热，当即退了回来，坐在竹榻之上。

? ?地面上声音愈来愈响，偶尔夹杂着竹木着火燃烧的哔剥之声，料来必是元军搜寻不到霍震山，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房屋。

? ?"这帮狗日的**兵，真没人性！"霍震山咬呀骂道。

? ?已不知过了多久，顾三娘换了两三只蜡烛，地面上的动静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 ?二人偷偷钻出地窖去看，只见好好的一幢青砖楼房已被烧成了废墟，顾三娘父母的尸身在大火中已被烧成了焦炭。

? ?顾三娘涕泗横流，哭泣了好一阵，和霍震山一起将父母的尸身抬至后园菜地，挖坑掩埋了。

? ?自此，二人便住在地窖之中，所幸地窖宽敞储存了许多粮食，正适合霍震山静心养伤。

? ?顾三娘失去了父母，自是将恩人霍震山当作亲人一般看待，为他寻医问药，照料得十分周到。二人吃饭住宿同处一室，孤男寡女日久情深，霍震山伤还未曾痊愈之时，二人便行了男女大礼，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名义上的夫妻。

? ?顾三娘对霍震山情根深种，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只盼着等到霍震山伤愈后，重置竹木，再盖屋舍，从此男耕女织，相濡以沫、偕老白头。谁知就在霍震山伤愈不久，有宋军溃散的队友寻来，力求霍震山归队杀敌，以效家国。

? ?霍震山万般无奈，只得与顾三娘依依惜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新的征途，从此再无消息……

? ?顾三娘想到这儿，心中不禁又自生起一股怨忿之意，对陆并没好气地道:″天下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 ?陆并见她脸含怨忿，哪敢顶嘴？

? ?过了一会儿，顾三娘又道:"听说老鬼伤得不轻，你在龙鼻洞时，有没见到过他？"

? ?陆并一愕，道:″什么老鬼？"

? ?顾三娘道:″霍震山。"

? ?陆并奇道:″我师父？他在龙鼻洞？"

? ?顾三娘更是大奇，道:″你师父……这么说，你是霍老鬼的徒弟？难怪满口油嘴滑舌，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 ?陆并心想，师父难道真的没死，只是被白衣少女顾仇霍掳来了雁荡山？对了，这黑脸女人口口声声将我师父唤作老鬼，莫非她便是顾三娘？原来阴阳二怪费尽心机将白如霜掳来，却只是为了救治师父。便道:"神仙姑姑莫不是顾三娘？"

? ?顾三娘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听他果真唤自己神仙姑姑，心里禁不住有几分喜欢，又道:"我都是又老又丑的黑脸婆婆啦……"

? ?陆并道:"可你风姿卓约，貌……貌像不减当年，晚辈尊称你一声神仙姑姑，自是当仁不让。"

? ?顾三娘幽幽地道:″当年？当年你小子怕是尚未出世，又怎知我当年是什么样子的？"她明知陆并是信口开河拍自己的马屁，可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听他说自己好听的。

? ?陆并道:"神仙姑姑早些年定然是貌美如花，只是不知后来……后来，脸如何就变黑了？"

? ?顾三娘喟然长叹一声，道:″这还不是你那死鬼师父害的……"

? ?陆并奇道:″我师父害的？他如何便害你成这样？"

? ?顾三娘幽幽地道:″当年他离开我以后，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肚子里已怀了他的骨血，我又惊又喜，便托人四处探听他的消息，可是，他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信。我又不敢离开老家顾家庄，生怕他有朝一日回来找不见我……我度日如年这般苦苦地煎熬着，但那负心人却连一封书信都未曾捎来过，渐渐地我便寒了心，咬牙生下了孽种，决心要找他问个明白……但想当时战乱连年，灾民成群、饿殍遍野、盗寇猖獗、民不聊生，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茫茫江湖，我凭什么能找得他见？思忖再三，终是踌躇难决。

? ?"后来，终因思念过甚，便带着他的孽种鼓足勇气从老家一路乞讨到都城临安。岂知其时，临安已经沦陷，南宋小朝廷不知迁都何处？要想探听宋军残部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打听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小校蔚了。

? ?"我霎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头苍蝇般走投无路，孩子饿得哇哇啼哭，我又没奶shuⅰ喂她，一怒之下我便把怨气全都发泄在她身上，心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爹害的，他要是托人捎来一封书信，哪怕只是报一声平安，言及一句生死该有多好啊？我们母女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那时，我真想就此掐死了她，然后自己亦一死了之。

? ?"可面对哇哇啼哭的孩子，我又于心不忍，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要怨也只能是怨她爹负心薄义……从那时起，我便怀恨在心，发誓只要一息尚存，便一定要让他遗恨终生，为他的负心薄幸付出代价……后来，我几经辗转又到了这雁荡山下，正百般无助时，却又祸不单行遭到了几名元军官兵的强暴，我本不从，然而那些个畜生竟然毫无人性，以孽种为要胁，作势便要将她杀死……"

? ?说到这儿，顾三娘老泪纵横，几乎泣不成声。

? ?陆并也不禁恻然。

? ?顾三娘抽泣了片刻，又道:"事后，我万念俱灰，更加痛恨霍郎的负心薄幸，正欲自寻短见之时，幸遇阴阳双煞将我救起，并将我收为义女，传我武功。我因练功心切，便不断以药物辅助练习，久而久之，便身中剧毒，弄黑了这张脸，成了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世间上，恐怕也只有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才肯如此这般地叫我一声神仙姑姑……"

? ?陆并心想，师父这孽造的有点大了，实不应该，顾三娘口口声声称女儿为孽种，并取名为顾仇霍，可以想见其因爱生恨已到了极处，道:"我、我师父恐怕来雁荡山已有些时日了吧，你就一次都没见过他？"

? ?顾三娘眼含热泪，摇了摇头，幽幽地道:″我这个样子，哪敢去见他……只怕会将他吓个半死？"

? ?陆并心想，她女儿顾仇霍**绝伦，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顾三娘年轻之时，料来也必与之不差毫厘，如今变成了一个似人似鬼的黑脸怪物，自然是不敢面对昔日的情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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