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比无情苦(五)

? ?正思忖间，只听顾三娘道:″小子，出来吧，鬼鬼祟祟地呆在室内干什么？"

? ?陆并暗暗吃惊，自己呆在室中并未弄出丝毫声响，却仍是给她发觉了，可见这顾三娘听力灵敏已然匪夷所思。

? ?陆并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呵欠连声地走了出来，道:″顾……师妹来啦？"

? ?顾三娘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师妹？"

? ?顾仇霍粉脸一红，嗔道:″谁是你师妹了？"

? ?顾三娘道:″说，你都偷听到了什么？"

? ?陆并道:″没有哇，我刚一口醒来，便给您察觉啦……你们都说了什么？见不得人么？我干嘛要偷听？"

? ?顾三娘正色道:"小子，你喜欢仇霍不是？"

? ?她这话问得突如其来，陆并不知该当如何回答。漂亮的女人谁不喜欢啊？只是顾仇霍虽然漂亮，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若说喜欢，却远不及白如霜白姑娘，若说不喜欢，不但多少有些违心，而且弄不好还会伤了姑娘的芳心，少不得要吃她母女俩的苦头。便随口应道:″喜欢啊！仇霍姑娘冰清玉洁、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小人是自惭形秽，谁说我不喜欢了？"

? ?顾三娘大喜，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 ?陆并道:″小人说的句句发自肺腑，真得不能再真了。"

? ?顾仇霍突然想起当日在震远镖局，薛如意当面将女儿霍玉萍托付给他时的情景，便道:"我看未必？你那位小……小师妹呢？你难道不是真心……真心待她？"

? ?陆并"啊呀"一声，顿足道:"你是说玉萍妹子么？师父、师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我自然当她是亲生妹妹一般。唉，无论我怎生待她，也终究难报师娘厚恩于万一……"说着，居然眼圈一红，仿佛就要掉下泪来。他本是装腔作势，故意要骗取她母女的信任，岂知一提起师娘，念起她的好来，心里却斗然生起一阵难过。

? ?顾仇霍见他不似作假，心想霍玉萍终究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纵然对她好些，须也怨不得他。便道:″嗯，既然如此，倒亦理所应当。"

? ?顾三娘心想，原来老不死的负心人与那姓薛的狐狸精竟然还生有一个女儿。哼，狐狸精虽已身死，我岂能让她的女儿嫁给这姓陆的小子？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当她是亲生妹妹，小子油腔滑调，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成，我得想个法子让仇霍与他生米煮成了熟饭才行！

? ?顾三娘道:″老身现在作主，将仇霍许你为妻如何？"

? ?陆并闻言一震，道:"这……小人怕是……怕是配姑娘不上……"心想，我就算要娶也需得娶白如霜白姑娘，白姑娘温柔贤淑、美若天仙可胜过顾仇霍千倍万倍。

? ?顾三娘哪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是自愧不如心生谦卑而已，道:"我家仇霍虽然论才貌世间少有，若嫁你为妻，固然是受尽委屈、颇为牵强，但只要你一心一意待她，不似你那没良心的师父一般见异思迁也就是了。"

? ?陆并道:″话虽这么说，可我……"

? ?顾三娘见他迟迟疑疑的，心下显得很不耐烦，道:″怎么？不愿意？"

? ?陆并道:″常言道，终身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虽无父母……但，总该由长辈作主吧……"

? ?″长辈？″顾三娘略一沉思，道:″有你师父作主就成啦。这个容易，我改天……改天自会告诉你师父，你还担心什么？"

? ?陆并又道:"还是……还是待日后……日后再说吧。"

? ?顾仇霍原本久居雁荡山中，平时除了练武还是练武，鲜少下山，亦极少接触过陌生男人。初见陆并时，见他眉目清秀，气宇不凡，也不禁颇生好感，至于嫁与不嫁，尚未仔细思量过，再说也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得母亲提起，也只当是玩笑一场，并未当真。如今见陆并一味推诿敷衍，知他满口谎话，不由心生怒意，道:"娘亲休要勉强于他……他一口胡话，哪里信得？不如……不如让女儿杀了他干净！"

? ?她从小耳闻目染、司空见惯了师父阴阳双煞的手毒凶狠和蛮横霸道，也深得亲娘顾三娘的言传身教，对男人本无多大好感，只道是自己一言既出，便容不得别人半分违逆，此时自是将陆并的婉拒视作奇耻大辱，当即话音未落，便即双臂一探，屈指成爪，悠地一招″铁指勾魂"，上击陆并咽喉，下抓陆并前阴。一招之下，直恨不得立时就将陆并废了。

? ?陆并见她性情说变就变，刚才还笑容可掬，转眼间便痛下杀手。他见过她以″化骨绵掌"伤过师父师娘，知她武功高强，且性格怪异，对自己亲生父亲尚且痛下毒手，毫不容情，只怕她一怒之下，果真便要了自己性命。当下哪敢怠慢？侧身避过她这致命的一招，运气于掌，以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神龙摆尾"相还。

? ?顾仇霍哪见过江湖中这一等一的神奇掌法？只见陆并一掌既出，势若游龙，一招之间居然蕴含百式，当真变幻莫测，自己虽然明明见到他的掌势来路，却无能如何也闪躲不开。情急之下，索性不退反进，以攻为守，双臂舞动，伸缩之间数爪齐发，逼得陆并不得不撤掌自救，这才化险为夷，从万千掌影中抽身退出。

? ?顾三娘也是吃惊非小，脱口便道:"降龙十八掌！小子与丐帮有何关系？"心想降龙十八掌乃丐帮不传之秘，他既然会此神功，定然与丐帮渊源颇深。

?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他便是丐帮新任帮主。闺女，你看看谁来了！″

? ? 听声音，正是阴煞殷半天。

? ?? ?顾三娘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阴阳双煞已然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后。

? ?在二人身旁还悄然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五十余岁，头发已有些斑白，满面病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女的二八芳华，容貌清丽脱俗，一身白缟素服纤尘不染，恍若月宫仙子。

? ?顾三娘低声唤了一声:″干爹干娘，你们咋来啦？"一眼便认出了那男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负心男人霍震山，随后脸色一沉，道:″二老怎么将他也带了来？"突然一掌遥遥拍出，径奔霍震山胸口。

? ?霍震山也是一眼便即认出了顾三娘，更觉惊心，见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掌打来，本待躲时，心中柔肠百转，深知欠她太多，纵然一死也是难偿情债。当即便闭目道:"三娘……我欠你的，你都拿去了吧。"

? ?陆并唤了一声:"师父！"正待抢前相救，却给顾仇霍伸臂拦住，以″铁指勾魂爪"一轮抢功逼了回去。论武功，陆并原非顾仇霍敌手，只是他那三招降龙十八掌委实威力惊人，顾仇霍不明其中奥妙，不得不颇为忌惮。再加上顾仇霍心中虽然恼他，出手看似凶狠，却并非真心便要取他性命，每每紧要关头便即点到即止，所以两人一翻争斗下来，只是棋豉相当。

? ?白如霜虽然不懂武功，但眼见顾三娘掌至，霍震山却不躲不闪，闭目待毙，心知这一掌若然击得实了，霍震山非死即伤。她不知道霍震山与顾三娘之间的种种过节，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将霍震山的内伤治好，岂能再让眼前这个黑脸泼妇没来由又又自将之打伤？眼见情势危急，阴阳双煞又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心下不及细想，便即挺身而出，挡在了霍震山面前。

? ?顾三娘原本只想将霍震山打上一掌，出一出十余年来心中的恶气，并非当真想伤了霍震山，她心中爱恨交集，出掌虽然凌厉，其实掌力内敛，力道全无，就跟常人一般无异，就算真的击在霍震山身上，也只是隐隐作痛，根本伤不了他。如今见这个陌生少女奋不顾身横加阻拦，又见她貌美如仙，令人心折。她不识得白如霜，心想莫不是这负心人又在哪儿勾搭了一个狐狸精？抑或这少女正是陆并他们先前口中所说的这薄情郎的女儿霍玉萍，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不要性命地挺身救他，欲替他挨上一掌。心中如此一想，更觉老恼羞成怒，口中喝了一声:″贱人找死！"手臂微微一振，掌劲疾吐，加上了三分力道。

? ?阴阳双煞不料有此一夷，想要出手制止时，已然不及，只听″蓬"地一声闷响，顾三娘这一掌正印在白如霜胸口之上。

? ?白如霜纤弱的娇躯向后一仰撞入了霍震山怀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 ?霍震山惊觉有异，急忙拿桩站稳，怎奈伤重未愈，被一撞之下"蹬、蹬、蹬″倒退了数步，与白如霜一起双双颓然跌倒。

? ?陆并疾呼一声:″白姑娘……"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奋力两掌挥出，将顾仇霍逼退一旁，冲上前去，将白如霜扶起身来。

? ?只见白如霜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痛不欲生，心下一急，对顾三娘怒目道:"你……干嘛下此重手？她……她不会武功的……"

? ?顾三娘道:"这女娃娃是谁？谁让她多管闲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怨得谁来？"

? ?这时，霍震山已然回过神来，道:″并儿什么时候到了这儿？萍儿和依玲呢？"

? ?陆并道:"原来师父是到了雁荡山，您的伤怎样了？害得我们好生寻找……萍儿妹妹和依玲姐姐安葬了师娘及镖局众人后，带着仁凤师伯的骨灰去了大理苍山。"

? ?霍震山心下略宽，道:"我没事。快瞧瞧白姑娘伤得重不重？"

? ?陆并轻声唤着白如霜的名字，将她搂在怀中，不停地摇晃着，神情显得十分焦急。

? 白如霜仍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仿佛生息全无。陆并附耳在她口鼻之间，探了探气息，听得呼吸均匀，并无紊乱的迹象，想是一时昏晕，并无大碍，心下缓得一缓，没好气地对顾三娘道:"她便是绝命神医的弟子白如霜白姑娘，你……你伤了她，就不想恢复……恢复丽颜了么？"

? ?顾三娘听他一说，这才斗然想起自己的一张黑脸来，心下也不禁暗生悔意，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硬要往我手掌上撞。"

? ?顾仇霍道:"似此等狐媚妖精，最会古惑人心，死了也是活该……"她见陆并对白如霜真情流露，早就醋意大发。

? ?顾三娘道:"你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若再多嘴多舌，小心老娘一掌劈了你！"她此时得知白如霜或可恢复自己的容貌，自是希望白如霜平安无事，自己一个不察，竟然无端端伤了她，正自心中有气，懊悔得紧，耳听女儿顾仇霍言下颇不吉利，自然便将满腔怨气散发在她身上，语气不觉重了些。

? ?顾仇霍小时便是顾三娘的出气筒。顾三娘对霍震山因爱生恨，一生之中饱受孤寂，脾气便变得十分乖戾，每每恼恨霍震山负心薄幸，便会无端冲她大发脾气。顾仇霍小时尚能逆来顺受，但随着年龄一天天增大，便时有顶嘴忤逆的情况发生。如今见娘亲当着外人的面，责骂自己的不是，想想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当即便回了一句:"我还是您女儿么？娘怎么反倒帮着外人？"

? ?她这话不说则已，一说便勾起了顾三娘对霍震山的恨意，怒道:"老娘这一生皆是因你这逆种所累……从此后，你便认那些个狐狸精作娘去。"

? ?顾三娘说这气话，原本只是说给霍震山听的，气急之下，也并未三思，只图口快泄愤而已。可顾仇霍听起来犹如芒刺在背，哪能消受得了？直气得她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脚，眼泪夺眶而出，悲恸地唤了一声:"娘！"纵身奔出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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