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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小说:天恋 作者:蓝天情怀 更新时间:2021/3/4 16:32:04

孟良柱非常得意,我随便那么策划了一下,就把宋良骥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还窥视到了他的许多奇思妙想。现在这都是我的了,如果加上自己学的,那我的功底,就不摆了,最起码也与王百寿、谷诵芬不分上下;至于宋良骥,已经不足为虑;遣送前,他就未雨绸缪,作好了部署,在改造期间,不准他们碰书,不准他们计算,就是神仙,两年下来,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那点道亨,怎么能逃出我的手心!

人一得意,就容易疏忽,一向谨慎的孟良柱,终于出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会动摇他日后事业的根基。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他来到112厂后,指挥长钟碧成由于身边没有气动布局方面的人才,就安排他在指挥部分管气动布局方面的工作。他上面一下没有了一直压他一头的诸多领军人物,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顿时英姿勃发。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由于职工宿舍紧张,一时腾不出房来,后勤就让他睡地下室。起初,他还感到地下室潮湿阴冷,容易得病;睡了几天,他发觉这里根本没有人光顾,十分隐秘,真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他向指挥部要了一辆车,回到所里,把他办公室的书籍资料,连同幻灯机、幻灯片,一起拉到了地下室。这回他要重点钻一下几个关键问题,深入了解一下这些问题的特性与整机的关系,把功底打得更牢。

他安装好幻灯机,开篇就从机翼锥形扭转研究起。只要下班,他就一头钻进地下室,打开幻灯机,研究起宋良骥的笔记。一连研究了十几天,越深入,越感到这里面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比如,机翼前缘向下扭转的角度多少为好,翼根从哪里开始扭转?它的气动流场能产生多少升力,又会产生多少阻力?等等。虽然宋良骥也有计算,但那都是结果,没有曲线,没有公式,任何一个飞机设计师对前人计算的结果都是持怀疑态度的,不经过自己的演算,心里就没有底。因为飞机是在天上飞的,出了问题,它不可能像汽车一样停下来修理,必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一项一项的研究起来。

那天中午,他吃过饭,回到地下室,就打开幻灯,望着银幕,反复琢磨。刚研究了半小时,钟指挥长的秘书来叫他,让他把歼八的气动资料送到他的办公室。他答应了一声,就匆忙出去了,幻灯机没有关,房门也没有带上。

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就是来了,工厂的人知道啥!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当他回来时,只见周小舟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正在研究幻灯上的内容。

“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闯到我宿舍来!”他吃了一惊,天机泄露,非常生气。

“你还责问起我来了,哼,你拿黄老总的胶卷,用他的相机,偷拍宋良骥的笔记,将他人的学习成果,据为己有,好意思?!”周小舟不但没有起身,还将他那肥胖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孟良柱哑口无言,刚才的那股气势,一下消失了。

周小舟可是个行家,什么也瞒不了他。孟良柱一下感到事态严重,要是传出去,他的声名扫地。于是他狡辩说:“知识是人类的共同财富,我为什么不能学?”

“你是用抄家的手段得来的,和偷有什么两样?”他们俩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由于孟良柱的指责,让他生了气。

“抄家是革命的需要,得到这些笔记是无意之举。”孟良柱狡辩起来。

“无意之举?”周小舟盯着他,继续奚落:“抄来的那么多物品,你为什么不学留声机怎样放唱片,单单对照相机有兴趣?别人的笔记你为什么不拿,偏偏要拿宋良骥的?”

越描越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终于下了矮状。凭孟良柱的性格,就是下矮状,也不能放过他,必须咬他一口,才能让他守口如瓶。他阴恻恻的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对周小舟说:“抄黄总的家,是你的主意,我们定个君子协定,都为对方保守秘密。怎么样?”

“行啊,你日后进步了,可别忘了我。”周小舟还副加了一个条件。

“这还用说,我们俩,谁跟谁呀!”孟良柱不得已,答应了;但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他这时才想起正题:“你来有啥要事?”

“军管会要宋良骥、尹僚冠的处理资料,你放到哪里了?”周小舟站起来,问他。

孟良柱的脸,这回不是红了,是一下白了。尹僚冠的事还好说,有他北航的同学检举揭发的材料;抓宋良骥,问题就大了,是凭空猜测的,怎么能拿出手?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幸好他将他们两人的材料,拿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锁进了保密柜,没有他的密码,任何人都打不开。下次回去,一定要记得,把它烧掉,让它成为“无头案”。他想好了退路,立即回答说:“在司令部的柜子里。”

“司令部都被撵出了所部大楼了,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周小舟抱怨说。

“现在搬到哪里啦?”孟良柱的脾气,总是多了解情况,以便从中找到对策。

“单身宿舍。”听得出,周小舟不满。

“怕不是搬家时,让人拿走了吧?”果然,孟良柱一下就给周小舟提供了绝好的借口。

“好,我回去就对他们说。”周小舟一想,也只有这个办法。

“记住,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要朝军管会头上推。”孟良柱果真了得,他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四雕,既让宋良骥翻不了案,自己又洗得一身清;周小舟开脱了,还把责任加到军管会的头上。

这手段,是何等的毒辣!是何等的狡猾!

周小舟听了之后,还甚为感动。

中午,宋良骥和尹僚冠收工回屋,生火做饭。尹僚冠坐在灶门前,拿着小煤铲往灶里添煤。

“火不要大,压住点。”宋良骥在屋里,揭开锅盖,将装满土豆的碗,放在高粱米饭上,盖上锅盖,转身收拾屋子去了。突然,一股饭糊了的焦味,扑鼻而来。

“饭糊啦,快压火!”宋良骥急忙放下扫把,揭开锅,看了看,走出门外,低下头,侧着身子,看灶膛里的火。

“糊就胡吃!”尹僚冠今天的心情不错。

饭好了,宋良骥回到他的房间,摆上炕桌。尹僚冠端着两碗高粱米饭,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宋良骥又去端来土豆白菜,两人坐在炕上,有滋有味的吃起饭来。宋良骥感到还不过瘾,铲来焦锅巴,嚼得嘎巴脆。

突然,门口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准是谢平他们来啦!”宋良骥、尹僚冠一下窜下炕。宋良骥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了张倩的身影,后边紧跟着谢平和李月英。宋良骥走上前,张倩一下扑到他的怀里,抽咽起来。然后互相挽着手,面对面地看着不说话,张倩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瘦了,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过去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流露出深深的忧伤。宋良骥心疼地对她说:“看你,都瘦了。”

“他们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子?!”张倩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重逢的喜悦,又有深深的悲伤。

“我不是好好的嘛!”宋良骥尽量装出一副受到宽待的样子。

“这里的人对你们好吗?”张倩担心的问他。

“好啊,我们的被子、高粱米,都是他们借给我们的。”宋良骥把悲痛埋在心里,只是为了张倩不为他悲伤。这种无私的爱,是那么的高尚!

一个人最惨的是有了伤悲,还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们没有难为你们?”张倩压根儿就不信。

“真的没有。”宋良骥强作欢颜,但笑得不是那么自然。

与此同时,谢平两步跨到尹僚冠身边,一把抱住他,低声对他说:“你受苦了。”

尹僚冠趴在谢平的肩头,两行浊泪簌簌而下。

“进屋坐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悲伤!宋良骥为了打破这种悲伤的气氛,把大家让进屋。

谢平从自行车的后架上卸下纸箱,宋良骥、尹僚冠将纸箱搬进屋。谢平从里面的衣兜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宋良骥和尹老拐:“这是你们这两个月的工资,这是粮票、油票,点一点啊!这是我妈给你们捎来的香烟,这是张倩给你们买的奶粉,一人一份。”

谢平的爱人李月英一声不吭的在整理拉来的衣物。

张倩把整理好的衣物放在炕梢,对他们说:“东西太多,装不下,这次先把被子、换洗的衣服拉来,下次再说。”

“别忙乎,到炕上坐。”尹僚冠招呼张倩和李月英。

张倩从纸箱里拿出一小布袋花生,放在桌上,对他们说:“你们边吃边聊。”

宋良骥、谢平、尹僚冠坐在炕上,张倩、李月英坐在炕沿。宋良骥一边吃花生,一边问:“所里怎么样?”

“军管后好多了。”

“一共遭了多少人?”

“三十多。”谢平一边摇头一边说。

“刘所长和熊所长到哪里去啦?”

“他们惨,一个发配到朝阳农场,一个发配到双城堡。”

“王百寿大队长、谷诵芬大队长现在在哪?”

“他们俩被整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

“歼八还在搞吗?”

“还在搞。广播里成天吹六大队,说他们阶级觉悟高,仍然战斗在科研第一线,这都是扯蛋!”谢平抓了两把花生,放到宋良骥、尹僚冠的面前,继续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孟良柱整垮你们,想往上爬,结果没有得逞,被整到112厂去了。”

“老宋,他们还没有吃饭,我们赶快做饭。”尹僚冠说完,就起身下炕。

“不要麻烦,我们带了‘窝窝头’。”李月英从纸箱里拎出了一个布口袋。

“正好,我们把饭加点水,熬点稀饭。”宋良骥连忙下炕,来到中间屋子,把饭盛出来,又把锅洗了一遍,挑没有糊的高粱米饭,放到锅里,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熬起稀饭来。

不一会儿,稀饭就熬好了,宋良骥端过来,他们围着炕桌,吃起了午饭。

“来了人为哈不报告?”嘎子快步走进屋里,劈头就厉声责问宋良骥。

宋良骥强装的欢颜一下露了馅,大家面面相观。

张倩的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刚才的那一幕,都是良骥装的;他们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下次再不报告,我整不死你们,小样!”嘎子还挺愣。

“以后一定报告,一定。”宋良骥连忙放下碗筷,下炕赔不是。

“你们是哪嘎达的?”嘎子敌意很浓。

“我们是老宋的同事。”谢平掏出香烟,递给他。

嘎子用手一挡,厉声对谢平说:“你们要与他划清界限。”

“我们总得把工资、粮票送来吧,不然他们吃什么?”谢平可不怕他。

嘎子接着就翻他们送来的物品,翻来翻去,也没有翻出什么违禁物品。他撂下一句话,转身往门外走:“没事早点走,别磨蹭。”

谢平不理,还是宋良骥与他打了一声招呼:“你慢走。”

嘎子走后,谢平夫妻将张倩做手术的事,给宋良骥讲了一遍,惊得宋良骥连忙下炕,盯着张倩的眼睛,瞅了半天。

“我好了,你就不要为**心啦!”张倩宽慰宋良骥。

“患难见人心,我宋良骥感谢你们一家!”宋良骥诚心诚意的对谢平、李月英说。

“你说到哪里去了,当初我们只是觉得,如果耽误了张倩的病情,没法向你交代啊!”谢平的话语中,流露出浓浓的真情实意。

他们一直呆到下午四点,才骑车回城。临走,谢平给宋良骥留下了一辆自行车。

他们临走前,宋良骥对谢平说:“你回去后,发一份电报,叫僚冠的家属到蔬菜大队来。”

尹僚冠说:“还是算了吧,传到所里,又要整我们。”

宋良骥对他说:“怕什么!我就不信,我们现在是‘黑五类’,还能整成黑六类!”

张倩坚定地对宋良骥说:“我也搬过来。”

“你来干啥?”宋良骥惊讶了!他认为没必要让她受这种苦。

“再难,我们也要在一起!”看样子,张倩是下定了决心。

宋良骥痛快地答应了:“好,我们马上就收拾房子,等收拾好,你就搬过来。”

张倩有点恋恋不舍,走出老远,又下了车,回过头来,向宋良骥深情地望着。

宋良骥站在土胚房前的院坝上,向她一直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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