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苏童霖、秦晓月回到所里，向毛主任作了汇报。毛主任当即就对苏童霖说：“趁热打铁，你去把王百寿找来，我们现在就找周小舟谈话。”

不一会，王百寿就来了，毛主任对他简单一说，他马上就回答道：“好啊，不过这场戏，非得你来唱不可。”

“行行行，你和老苏坐沙发，晓月同志，麻烦你去端张椅子来；老苏，你去把周小舟给我叫来！”

他们两人应声而出。

秦晓月先回来，她把椅子朝门口一放，问：“主任，放这里行吗？”

“哎喓，你这孩子审问人都不会，这哪能让他溜边，把椅子放到中间，让他处在我们众目之下。”别看毛主任没有文化，肚子里的道道可真不少。

“我坐哪里记录？”这下秦晓月还真不知怎么办了。

“坐到主任对面。”王百寿发了话。

苏童霖回来了，身后跟着周小舟。王百寿用手指了指，让他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毛主任埋着头，一直在看他桌上的材料，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周小舟这个人。

王百寿、苏童霖盯着周小舟，谁也不吭声。

室内的气氛一下凝固住了。

周小周起初还强作镇静，五分钟过后，心里就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他一见在场的这些人，心里就有数，是朝着宋良骥的案子来的。他抬起头，看看王百寿、苏童霖，只见他们俩对他怒目而视；莫非孟良柱招啦？要不他们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他再转头去看看毛主任，只见他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十有八九，他们调查的比较顺利。

大家越是沉默，室内的气氛就越发紧张，最后紧张到好像只要划着一根火柴，顷刻就会爆炸的那种程度。

不会吧，孟良柱可不是一个能轻易屈服的人，他会抗住，一定会的！周小舟想到这里，信心似乎坚定起来。

毛主任精心设计的这场心理战，似乎开始就砸了场！

周小舟是干部子弟，什么阵势没有见过！

经过这一阵的心理较量，毛主任终于开口了：“好端端的一个同志，怎么被你们整成这样？还到蔬菜大队改造了三个年头。周小舟，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毛主任“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

“那是运动的要求！”周小舟理直气壮。

心理战果然没有起到作用。

“毛*席他老人家也没有让你们诬陷好人！”毛主任冷傲的说。

“谁诬陷啦？拿证据来！”周小舟的气焰很嚣张。

“你是有知识的人，是不是要我给你交代一下政策？”毛主任好言好语的对他说道。

“你吓唬谁？！”周小舟反戈一击。

“好，有骨气，我要让你死的明白。”毛主任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对周小舟说：“宋良骥的处理决定你藏到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周小舟一口回绝。

“你为什么要销毁决定？”毛主任根本不理他，继续追问。

“我没有干。”周小舟更加强硬。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毛主任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突然厉声责问：“好啊，你个小兔崽子，你还不见棺材不掉泪。苏处长，把孟良柱的供词给他看！”

苏处长连忙从文件袋里拿出材料，递给周小舟。

“好好看，不要等到处理你的时候喊冤枉！”王百寿看到周小舟的架势，十分气愤，给他来了一句。

周小舟接过材料一看，额头上立即爆起了青筋。

毛主任又拿起一份材料，对周小舟说：“这上面说得很清楚，文件柜只有你和孟良柱有钥匙和密码，孟良柱指认你，是你销毁了决定，如果你没有诬陷宋良骥，你销毁决定干啥？凭这一条，就可以处理你！带走！”

苏童霖立即起身，对周小舟说：“走吧，还愣啥！”

“是他诬陷我？”周小舟咆哮起来。

“谁？”毛主任的两只眼一下射出了精光，直逼周小舟。

“孟良柱这个坏蛋！”周小舟怎么也没有想到孟良柱会出卖他。

“有什么证据？”毛主任的口气一下缓和下来：“现在讲出来，还不迟。”

“我拍有决定的胶卷。”周小舟一语惊人。

就像侦探小说里描写的场景！

“不要着急，你讲仔细一点，争取宽大处理。”毛主任竟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周小舟“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大口，接着就揭开了惊人的内幕：“当时宋良骥不愿参加红*兵，孟良柱就说他参加了5。16组织，让我们去调查。那是根本没有影子的事，哪来的证据？我们把调查材料交个他，他在上面批了一段话。这段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没有抓住狐狸的尾巴，这说明敌人很狡猾。不积极投身到运动中去，就是革命的对立面，抓起来，专案审查！”

王百寿听了之后，心里一阵阵发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徒弟竟如此草菅人命？

“你是怎么想起拍照的，相机又是从哪里来的？”毛主任连提两个问题。

“开始我们还以为，把宋良骥抓来审审，没事就放了，没想到孟良柱记恨着宋良骥过去的事，竟把他发配到蔬菜大队，去劳动改造。这事就闹大了，我害怕孟良柱嫁祸于人，就用抄家抄来的相机和胶卷，把处理宋良骥的材料拍了下来。相机和胶卷是从黄志千老总家里抄来的。起初我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孟良柱一下偷拿了抄来的九个胶卷，我才想到这个办法的。”

“孟良柱一下拿九个胶卷干什么？照相的话，洗都洗不起。”毛主任没有放过一个可疑点。

“他偷拍了宋良骥的笔记，做成幻灯，学了好几个月，最后把他学来的机翼锥形扭转的技术，运用到了歼八上，当上了副指挥长。”周小舟出于对孟良柱的义愤，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学就学嘛，学问都是学来的，干嘛把人抓起来，强占人家的东西？！”王百寿深感孟良柱的手段毒辣。

“他们两人为争张倩结了仇。”周小舟还以为王总在问他，连忙一语道破原因。

“嗨——不值得，不值得喓！”王百寿连连摇头。

“现在胶卷在哪里？”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毛主任不爱听。他继续追问。

“在我宿舍里。”

“老苏、晓月，你们俩陪小舟走一趟。”毛主任吩咐道。

“好嘞！”他们两人齐声答应。

他们三人走后，王百寿由衷的对毛振中说：“老毛，你太厉害！”

“厉害啥呀，比起你们来，我这点算的了什么？你们能让飞机上天，那才叫厉害！”毛主任的内心，确实看重这帮知识分子们。

“行当不同，你是带兵打仗的！今天我是见识了，你有勇有谋！”王百寿深深为之叹服。

“现在没有仗打了，就让我来为你们保驾护航吧！”毛主任还在为不能带兵打仗而感到遗憾。

“有你坐阵，我们就能放心大胆的往前冲啦！”这一连串的事，让他为有这样的领导而感到骄傲。

说话间，苏童霖、秦晓月和周小舟走了进来。

周小舟将手上攥着的胶卷递给毛主任。

“老王，我看不全，你来看。”这个老革命，也不忌讳，直接就把自己不认识那么多字，说了出来。

王百寿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接过胶卷，对着窗户看起来。

“我这有放大镜，晓月，你帮他牵着。”毛主任想得还挺细。

王百寿和秦晓月各拽着胶卷的一头，王百寿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起来。看了大约十分钟，王百寿让秦晓月卷好胶卷，对毛主任说：“小舟所言，句句属实。”

“好，小舟同志，你不要有任何包袱，你对组织的态度是好的，免于处理。”毛主任当场决断。

“谢谢组织，谢谢主任！”毛主任真的说到做到，周小舟感动了，

“主任，我有一点补充一下？”王百寿对毛主任说。

“你请讲。”毛主任很爽快。

“小舟不能再在气动组了，调开他，对他对宋良骥都有好处。”王百寿怕他们再生矛盾。

“你说放到哪儿好？”毛主任征求他的意见。

“放到总体组吧！”王百寿说出了另一个重要岗位。

“就按你的意见办！”毛主任立即答应。

“谢谢，谢谢，想不到你们还能这样重用我！”周小舟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当天下午，611所就开起了党委会，苏处长打了一个通宵，写好请示报告。第二天一早，毛振中就带着报告和材料进京，来到空军干部部。干部部部长看了报告以后，立即向空政首长作了汇报。空政首长当即在报告上做了批示：“有错必纠，这是我们党的光荣传统。此件转六院党委，立即撤销对宋良骥的错误决定，同时对孟良柱作出相应处理。”

毛振中从北京回来后，就在总体、气动室全体人员参加的大会上，宣布了六院党委的决定。宋良骥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怔，继而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然后双臂一举，惊呼起来：“我解放啦！”

喜讯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脑海；激动如同决了提的洪水，浩浩荡荡，从他心底里倾泻出来，他再也无法隐藏他的那份斯文了。

他冲向走廊，向他遇见的所有人，大声呼喊道：“我解放啦！我解放啦！”

他冲向楼外，奔跑着。

他的心花在怒放，他的狂喜在奔涌，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跳动扬眉吐气的欢畅。

冤屈，积压的太久、太久。积压越深，喜悦越大。他冲到科研楼，一把拉起正在看书的张倩，就往外跑。他一边跑着，一边对张倩喊道：“我解放啦！”

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树是那样的翠，知了唱的是那样的欢畅；跳出苦水的生活，竟是这样的甜蜜！

他们跑回了家，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下午，谢平、尹老拐上街割了三斤肉，买了一只卤鸭子，提回来两瓶酒，谢母亲自掌勺，做了一桌丰盛的家宴。宋良骥、张倩请来了毛振中、王百寿、陈光，还有劳苦功高的苏童霖和秦晓月，在他们家的平房前，喝了一顿欢庆酒。

晚上，宋良骥身穿背心裤衩，将被单搭在肚子上，靠在床头，久久不能入睡。他侧过身，看了看张倩。

张倩对着他，盖着一床床单，侧身而睡。突然她睁开眼，嫣然一笑，对宋良骥说：“你看我干嘛？”

“长得真好看。”宋良骥像欣赏一幅油画那样看着她。

“我长得好看吗？”张倩故意问他。

宋良骥也不答话，伸手搂住了张倩。

张倩一下用手支起身子，抬起头，吃惊的问道：“你要干啥？”

“我们不是说好了嘛，我昭雪以后，就要个孩子。”宋良骥一脸真诚。

“不行，绝对不行！”张倩一翻身，将屁股朝着他。

宋良骥嘟囔起来：“出尔反尔！”

“你知道吗？你今天喝了酒。”张倩突然转过身来，对他说。

“喝酒怎么啦？”宋良骥不解。

“喝酒之后要小孩的话，将来生下来，会有智力缺陷。”张倩今天高兴，耐心给他解释。

“还有这一说？！”宋良骥吃惊起来。

他哪懂这些。

“没有文化！”张倩笑话他。

“扫兴！”宋良骥抽回了手。

“过两天再说，行吗？”张倩推着他的肩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