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敌与友

巨大的痛苦，往往会激发巨大的仇恨，而仇恨又可以缓解痛苦。

苏兰听了弟弟讲述的惨状，她虽然流着泪，却帮苏遇擦了擦眼睛。姐弟俩又紧紧包在一起。

“姐，咱妈的仇一定要报啊。”苏遇说，“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贺弘道那老贼。”

“咱妈真是贺管家杀害的？”苏兰不太相信。

“我亲眼所见，他把刀架在咱妈的脖子上。妈不从，他就从背后袭击。妈就是死在他手上的。”苏遇说。

苏兰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慰道：“仇是要报的。但这黑暗的世道如果不变，报了旧仇还会再添新仇。”

这时，警卫员跑过来说：“团长，快去吴家坝看看吧，那里还聚着很多老百姓。”

苏兰松开苏遇，擦干眼泪，拔出手枪转身就往外走。苏遇还在发愣，小树拉了他一把，“快走吧，跟上。”

他们几个穿过一条街，又钻进一条小巷，跑到巷子尽头，来到白玉河边。

那一段河堤叫吴家坝，其实没有坝，也许以前有过。后来河道变窄，河岸的坡度既长又缓如同海滩，也有人叫它吴家滩。

那里聚着一大群工农革命军战士，还有一些老百姓。河滩上堆积着不少尸体。有人在翻看那些尸体，寻找自己的亲人。

苏兰的内心再次受到强烈震撼。这不是一般的杀害，这是没有一点人性的屠杀。白玉河已成了碧血河，河面泛起的白浪已成了红浪。

这时，胡智谋拎着一支短枪，带着几个武馆的徒弟跑了过来。见到苏兰，他一拱手说：“苏团长，依云镇这次遭的难太大了。”

苏兰想起来，胡智谋担任除奸队队长，他和程德仁主任留守在依云镇，便问：“镇远武馆也没有幸免吗？”

“武馆被烧了，幸亏我反应快，把人都撤出来了。”胡智谋说，“这么多群众遇难，依云镇的奸细太多，不除奸，难保稳定。”

“依云镇的群众基础是好的，”苏兰说，“奸恶之人大多是还乡团吧。敌人是什么时候撤走的？”

“今天上半天，还有零星的劫掠。午后就很少听到枪声了。”胡智谋说，“工农革命军大部队都杀回来了吗？这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依云镇元气大伤了，大部队随后……”苏兰的话未说完，就听到河边有人喊：“杀掉他们，除掉奸细。”

苏兰放眼望去，看到一群工农革命军战士和老百姓围在一起，圈中有两人，一男一女，跪在沙滩上。

“那是怎么回事？”苏兰问胡智谋。

“民团走狗石大柱，勾结敌人偷袭依云镇，死了那么多人。群众抓了石大柱的父母，要杀掉报仇。”胡智谋说。

“胡闹!”苏兰提着枪就往人群那边走。

小树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父母。他大喊着奔了过去：“爹，娘！”

石小树还没跑到他爹娘跟前，就被捺倒在地。有个工农革命军战士说：“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是他把程主任引入敌人埋伏圈的。”

“抓起来，抓起来！”有人在叫喊。

苏兰快步走了过去，让人把小树放开。抓他的群众并不愿意松手。

石为贵看到儿子来了，哭喊道：“小树，小树，谁让你来的，你怎么不跑啊？”

小树拼命地挣扎，因为人小力气弱，他怎么扭也挣脱不了。他一气之下，竟然在抓他的那人胳膊上咬了一口，那人怪叫一声松开手。

小树三步两步就跑到父母跟前，双臂张开护着父母：“你们谁也别想伤害我爹我娘。”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

胡智谋手下两个徒弟，都是习武之人，上去就把小树抓了起来。

“小树，小树。”石为贵喊道，“孩子是无辜的。”

“杀掉奸细，杀掉奸细！”

“恶贯满盈，不杀不行！”

现场群情激奋。

苏兰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人群中的冲动稍稍被压制了一些。

她说：“乡亲们，同志们，我们革命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人们过上好日子。革命的首要问题就是搞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朋友。”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群众开始安静下来，注意听她的话。

“石大柱勾结民团攻击依云镇，那是石大柱的罪行，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要找准对象。石木匠和他老婆并没有指使石大柱去干这些坏事，他们也是被欺骗、被愚弄了。他们和其他乡亲一样，都是无辜的，都是受害者。咱们工农革命军进攻黄江县的云梯，有许多都石木匠做的，他是支持革命的。”

“他支持革命？为什么敌人来杀害那么多人，偏偏不杀他们家，还不是因为他是石大柱的老爹？”胡智谋要跟苏兰讲理。

苏兰走近石为贵问：“石老板，这几天，你见到民团和国军了吗？有没有跟石大柱见面？”

石为贵老泪纵横：“我真的没有干坏事，我只想做良民。”

“苏团长问你话呢，最近见到民团和国军没？”胡智谋喝道。

“回苏团长的话，我们一直在家里老老实实呆着，根本没有见过一个扛枪的人。”石为贵可怜巴巴地看着苏兰，满眼都是乞求。

“你大儿子也没回家？”胡智谋追问道。

“没，自从上次小树成亲，大柱回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石为贵说。

苏兰回头冲众人说：“敌人只在镇子里行凶，并未进山，当然就没有去石家，所以他们才躲过一劫。石家兄弟三人，各有各的志向，不能因一人作恶，就要杀他们全家。这不是我们工农革命军的政策，也不是革命的初衷。我们应该去找真正的敌人。”

苏兰说着将石为贵和妻子搀了起来。两位老人跪得时间长了，一时竟然站不起来。

小树和苏遇分别扶着两位老人站了起来。

“战场上的敌人要面对，隐藏在群众中的敌人更不放过。奸细不除，民无宁日。”胡智谋似乎还不肯罢休。

苏兰有些气愤地说：“我以我的人头担保，石木匠不是奸细!”

众人不再做声。

“放他们走！”苏兰命令道。

当时那种情况下，苏兰是依云镇的最高领导人，她的话没人敢反对。

“警卫员，通知一营营长熊长庚，立即到河边来协助群众掩埋尸体。”

“是，团长，可是，一营营长在哪儿，我还不知道。”警卫员咧了一下嘴。

第十九团进城之后，建制就散了。尽管战前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训练，纪律有所加强，但是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农民军那种自由散漫的习气就会流露出来。

“放红色信号弹三发。”苏兰说。

“是！”警卫员依令行事。

苏兰拿出小喇叭吹了一下，现场的工农革命军战士立即归拢过来。苏兰对胡智谋说：“胡队长，你先带人把河滩的尸体清理一下，随后跟我们团一起行动。”

胡智谋斜了一眼石小树，摆摆手，跟他的兄弟和工农革命军战士去清理尸体。

苏兰对石为贵说：“石老板，快回去吧。世道乱，莫乱跑。你们跟石大柱要划清界线啊。”

石为贵噗通又跪下了：“感谢苏团长，感谢三小姐，你是好人啊。”

苏兰扶起石为贵。又对苏遇说：“小遇，你跟着小树他们回山里避一避，等依云镇安全了再回来。”

小树一把握住苏遇的手腕说：“走，跟我去。我们不要跟那些不讲理的人混了。”

苏遇拨开小树的手，狠狠地说：“我要报仇！我要杀了贺弘道，我要把那些国军民团斩尽杀绝。”

“你还小，等你和小树长大了，工农革命军十九团欢迎你们加入。”苏兰从身上取下手枪交给苏遇，“现在你先要保存自己，将来消灭敌人才有机会。”

苏遇没有接那手枪，而是说：“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仇是要报的，有你姐呢。”苏兰把手枪塞进苏遇的手中。她不想让弟弟再看到那些悲惨的场面，以免在他年少的内心留下阴影。

“枪给我了，你怎么办？”苏遇从枪套里掏出手枪，翻转着看了看。

“我还有一把。”苏兰从后腰又拔出**枪。

“哇，苏团长是双枪女将。”小树惊讶道。

“快走吧。我不找你，你们不要出山，不要进镇，更不能去黄江县城。”苏兰还想再叮嘱几句。

工农革命军好几个分队已经汇集到吴家滩来。

警卫员问：“团长，现在集合吗？”

“集合！”

小喇叭再次响起，数百名工农革命军战士迅速向苏兰靠拢，列队。

苏兰冲苏遇和小树挥挥手，转身面对她的队伍，开始下达最新的指令。

一营协助群众处理尸体。不管是赤卫队还是普通群众，甚至是敌人的尸体，一律掩埋。同时，寻找石灰粉，给全镇消毒，大战之后最怕大疫。

二营分兵把守镇南镇北两门，管控白玉河水道，并派出前哨在镇外警戒，遇有情况以绿色信号弹报信。

胡智谋的除奸队深入群众了解情报，以防敌人留下眼线，监视镇内情况。还要防备敌人再杀回马枪。

部署完毕，苏兰带着警卫员直奔长庚书店。

鲁老板死了，他的女儿凤娟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