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真的会做菜

从医院出来，丰向东骑上了自行车。上午的阳光正好，天高了，路宽了，呼吸也顺畅了，连续高强的紧张忙碌之后，忽然放松下来，丰向东竟然有恍如隔世的晕眩。

紧蹬自行车，左转右转，很快到了丰华路口，丰向东慢了下来。前面就是林山一中初中部校区，新建的家属院就在校区东侧。父亲在学校，母亲在家里忙加我。丰华路往南一直走，过五条马路，是实验小学家属院，他和妻子李亚暂时住在哪儿。已有二十几天，丰向东没有见过他们了。

减员工作还没开始，为防止有人拎着东西上家里，丰向东就告诉父母和李亚，不敢乱收人家东西，这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家里人是这么做了，可自己却断了自己的前途。如此先斩后奏，他们会什么反应？又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丰向东可以忽略别人的眼神，被骂成疯子傻子也无所谓，可是家人的态度还是非常重要。丰向东抬头，晴朗的天空飘过一层阴云。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让他做出了选择，他也坚信，选择没有错，可现实总是那么现实。

丰向东挠挠头，抬手腕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算了，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家人午餐的食欲。丰向东又想到一个地方，猛蹬脚踏板，自行车驶过学校大门，继续向东。

过了三道街，又向南拐弯，再骑行两道街，他在向阳饭店门前停下。向阳饭馆还算有档次，一层大厅，二层包间，装潢也不错。开饭馆不是说开就开，除了买下三号院，还要有手艺和资金。资金应该不愁，家里有四万多存款。剩下就是手艺。爷爷就是厨师，二叔继承了爷爷的衣钵，就在向阳饭店当厨师。从小耳渲目染，丰向东也曾经对厨艺有过研究。这也是他想开饭馆的主要原因。

丰向东锁好自行车，抬步走进玻璃门，美女服务员迎上来：“先生，几位？”

丰向东笑笑：“找人。”

大踏步走进后厨，年轻厨师已在忙碌，灶火呼呼响，炒锅上不断升腾油火，而配菜台旁边，一位中年人坐在躺椅上正闭目养神。

丰向东蹑手蹑脚走到旁边，贴着耳朵，闷声闷气喊一声：“二叔！”

坐着的正是二叔，被吓了一跳，揉着胸口埋怨：“你这孩子，还这么没大没小！”

丰向东笑了：“上班时间偷懒，不怕老板扣你工资？”

二叔骄傲地晃晃大拇指：“嗨，二叔现在是厨师长。”

丰向东笑的更厉害：“就您？不信，就是爷爷活着，也不信。”

二叔又气又笑，龇牙冲着丰向东：“你是不是找揍？看左边那个小伙了吗，新收的徒弟。”

丰向东回头，嘿嘿笑了两声：“行啊，终于当上师父了，恭喜贺喜。”

二叔端起搪瓷口杯，喝了一口水：“不好好你的当副厂长，跑我这儿干嘛来了？”

丰向东轻松地笑笑：“辞了，想开个饭馆，所以来投奔二叔了。”

二叔咣地放下口杯：“又跟二叔开玩笑，你说你都多大了？”

丰向东嘿嘿笑了两声：“要不打个赌？”

看来是真的了。二叔吃惊地张张嘴，站起来，抬手要摸丰向东的眉头。

丰向东抬胳膊挡住：“我没病，真是向您学习来了。”

二叔咂咂嘴：“按理说，开饭馆辛苦，也没当副厂长风光，可真赚钱啊。”

丰向东笑了笑：“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

二叔忽然又瞪眼：“这事你爸知道吗？”

丰向东笑笑：“很快就知道了。”

二叔急了：“不行，不行，你爸还以为我给你出的主意，肯定饶不了我，还有，老板知道你是为了开饭馆，也不会留你。”

丰向东看着二叔：“您都四十几岁了，胆子还跟芝麻粒似的，放心，我爸哪儿我去说，我在幸福街，离这儿十万八千里，你老板也不会怪你。再说，你别给他说我以前是副厂长就成。”

二叔白了丰向东一眼：“你不知道——算了，我一会去给老板打招呼，你吃过饭就去找你爸。”

丰向东点头：“行，听您的。”

二叔转身给他拿了一件厨师上衣：“按学徒规矩，先切墩。”

丰向东哼了一声鼻子：“我就炒菜！”

下午三点半，丰向东站在学校门口，见到了父亲。

父亲也有个倔脾气。爷爷是厨师，远近闻名，但父亲就是喜欢读书，七十年代高中毕业，没机会考大学，就回到乡里当民办教师，工资微薄，却乐此不彼，直到丰向东去省城上学，父亲才转正，并因教学出色，调到这所重点初中。

丰向东看着父亲，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父亲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迟疑，抬起手表看看时间：“有事赶紧说，我要赶紧去上课。”

丰向东苦苦脸，说了自己情况和打算，然后缩起脖子，等待疾风骤雨。

出乎意料，父亲很平静：“我说过，你当上了副厂长，就不再管你了，只要李亚同意就行。”

看来过关了，丰向东高兴地说：“好嘞，爸，等李亚下班，我就跟他说。”

“什么，李亚还不知道？”父亲火了，抬脚脱掉皮鞋，举在手中：“这么大的事不跟李亚商量？”

丰向东赶紧躲开：“你刚才还说不管我了！”

“你现在不是副厂长了！我告诉你，就你那岳母也饶不了你！”父亲不顾斯文，皮鞋抡下来。

大庭广众之下，又在学校门口，真是丢人，丰向东赶紧跑开。父亲气哼哼地扔下皮鞋：“如果你离婚，以后也别进家门！”

丰向东跑出去几十米，躲在树后，等父亲转身走进大门，才使劲挠挠头，走回来推自行车。

门卫大爷看着丰向东笑，丰向东给了他一个鬼脸。

骑车回家，丰向东边蹬车边想该怎么办。父亲说的没错，光是李亚母亲宋喜莲，就很难说通。

两个父亲曾同在乡里当民办教师，王金芬嫌工资低，非逼着李亚父亲李金山辞职做生意，李金山本分实诚，生意没做多大，两个女儿却先后考上护校和师专，一家飞出两只金凤凰，李亚母亲走路都垫着脚。李亚是妹妹，姐姐嫁给农业局干部，李亚和丰向东结婚第二年，便荣升副厂长，按改制前级别，是正科。宋喜莲更觉得自己成了贵妇人，说话都带省城味儿。

父亲说的还是没错，现在自己放了一个响爆仗，炸的宋喜莲非逼李亚跟自己离婚不可。

不管她了，先做通李亚工作再说。蹬了两圈，丰向东跳下车子，又使劲挠头，李亚是和她父亲一样，心软善良，可也和她父亲一样，都害怕宋喜莲。这事可真有点闹大了。

半小时后，丰向东买菜，回到家给李亚打过电话，开始收拾卫生。

等洗过菜，收拾完鱼，切好肉，李亚回来了。小别胜新婚，何况又是二十多天，李亚差点一头撞进丰向东怀中，低头却看见丰向东身上的围裙，李亚心疼了：“我来吧，我们同事都说了，你这个副厂长，工资不高，忙的要死，还不如不干。”

丰向东抓住李亚柔软的手：“那我辞职了。”

李亚点头：“辞就辞吧，就凭你的聪明和能干，到哪儿不能发展。”

丰向东低头看着李亚：“我还真的辞职了，从今天，我就是正式的下岗职工，不过，我准备开饭馆，放心，让你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李亚挣开丰向东的手，表情像看着一位陌生人：“不是，你真的下岗了？”

丰向东点点头：“千真万确。”

李亚皱起眉头：“我听着怎么不像呢，老厂长对你那么好，还有刘斌、林兵，你们感情那么好，舍得离开？”

丰向东笑笑：“刘斌当副厂长了，林兵和我一起开饭馆。”

李亚咬咬嘴唇，没说话。

丰向东又握住李亚的手：“怎么，不高兴了？”

李亚点点头：“有一点，你可以创业，但不一定非要开饭馆呀，你连饭都不会做。”

丰向东笑了。两人算是父母之命，因为双方父亲关系很好，也都有意成为儿女亲家。两人也看对了眼，从确定恋爱关系到结婚，只用三月。结婚三年，丰向东还真没做过饭，以前是妈妈做，两人搬过来后，丰向东一年到头在家吃不了几顿饭，还都是李亚抢着做。

“今天就让我好媳妇看着。”丰向东笑呵呵地将李亚推倒门口，转身来到灶台前。

点燃煤气灶，烧干锅，倒上半锅油，然后切土豆丝。那手法熟练极了，切出的土豆丝也粗细均匀。

丰向东回头看看目瞪口呆地李亚，笑笑：“土豆要在水里泡一下，除去表面淀粉，吃着才上口。”

泡上土豆丝，丰向东拿起鲤鱼，向上面均匀地铺上面粉，左手揪着尾巴，右手拿起炒勺，往鱼上淋热油。

滋滋的声响中，丰向东又说：“下锅前，先用热油给鱼定型。”

“你真会做饭呀？”李亚忍不住了。

丰向东扭头笑笑，将鱼丢进油锅，滋啦地升腾起热气，然后不停地往鱼身上浇着油。

丰向东做出了四道菜：红烧鱼、宫保鸡丁、酸辣土豆丝、凉拌黄瓜。

李亚尝了一口，举起筷子就打丰向东：“这么好吃，你竟然骗了我三年！”

丰向东抓住李亚的手：“妈都给你说过我做饭好吃，可你偏不信。以前是真忙，这段时间也忙，心里更担心，怕你承受不了，好多事都不敢告诉你。”

李亚笑了：“行了，看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我原谅你了。”

丰向东给李亚夹了一块鱼：“谢谢媳妇，还要请你好好给咱妈解释一下。”

李亚放下了筷子：“你不说我还忘了，咱妈还想把几位亲戚安排到厂里工作。”

丰向东歪歪头，都这会了还有这心事，幸亏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