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暗流4

杜辉接过来看是一本《源氏物语》，他的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

管家继续说：“小少爷说，他觉得前半截好看，想请杜教员指教。”他说完就识趣地退出房间。

齐万盛意识到那本书才是重点，他放下读到一半的信，有些急切地问：“是不是夹带着什么？”

杜辉一边翻书给他看，一边说：“少臣很聪明，他肯定不会留下任何文字凭据。”

齐万盛追问：“那就是在用这本书做暗示？”

杜子骏说：“是的，这本书可以说是日本的《红楼梦》，只不过贾宝玉在其中叫源氏。”

齐万盛皱眉道：“到底什么意思？”

杜辉说：“用情，专情，真情，但不从一而终。”

齐万盛的嘴角露出笑意道：“明白了，来的都是客，买卖不成仁义在。”

杜辉暗松一口，因为齐万盛至少近期不会完全倒向日本人，他转而侧重于日本使者一事上，即其所怀疑的魏宝利。

可是，魏宝利频繁往来于天津与保定之间，很难找到“推心置腹”的机会与场合，何况彼此必然要有一个相互试探熟悉期，所以，白世功交付的相关任务几乎没有进展。不过，杜辉心里已经有底，只要齐万盛抱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态度，那么，想必对方就会从侧面迂回，首当其冲便是他这个齐万盛的心腹。

其实，正是因为齐万盛仅是热情回应却不踏入实质，魏宝利才不得不屡次返回天津报告领命，直至他的顶头上司决定面见齐少臣。

那天，齐少臣正在经理室发呆，魏宝利陪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进来，他连忙起身鞠躬微笑道：“藤田先生，一向可好？”

“不好。”藤田阴沉着脸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

齐少臣看向魏宝利问：“在我祖父那里遇到麻烦了？”

魏宝利为难地说：“麻烦倒是没有，只是老爷子不正面回应。”

齐少臣又问：“他有拒绝的意思吗？”

魏宝利说：“那倒没有。”

藤田则挑明道：“想必是他对外人不放心，所以，只能请你亲自出面了。”

齐少臣为难道：“可是，给我的指令是把魏宝利安排在我家商号即可。”

藤田意有威胁道：“那我只能向上面报请了。”

齐少臣微微一笑说：“若是上面认为有必要，想必就会直接给我下达指令了。”

藤田不由愣住，一时语塞。

齐少臣进而软中带硬地说：“您负责的保定地区确实很重要，但相比华北五省仅是一个局部，尤其是，我觉得上面肯定不会仅是盯在一个商会副会长身上，势必会有统筹安排。”显然，就像齐万盛关心他一样，他也在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祖父。

藤田觑视着他说：“可是，这个商会副会长确实是最佳切入点。”

齐少臣正色道：“如果上面有指令，我肯定会全力协助你。”

藤田猛然站起说：“那好，我再想办法。”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魏宝利不敢言语，一边向齐少臣连连鞠躬，一边倒退出去。

齐少臣阴郁地望着房门，嘴角现出一丝杀气。

数天后，魏宝利主动请杜辉吃饭，并在推杯换盏间做出暗示与许诺，以请杜辉促动齐万盛参与“华北五省自治”。当晚，杜辉将相关情况告知白世功。

第二天即11月25日，汉奸殷汝耕主持成立冀东自治委员会，不仅正式公开宣布，还声称这是“树立联省之先声”，表明要进一步推动“华北五省自治”。

杜辉得到上述消息后，特意去同仁中学找到四弟杜子骏，千叮万嘱不要参与任何活动，直至一起吃过晚饭才离开，他要从东南城外的同仁中学，返回西城外育德中学附近的住处，但城门已经关闭，只能沿着傍依城墙的府河岸边绕行。

此时正值冬季，天黑后人们一般就不再出门，尤其在途径南关公园（又称曹锟花园、城南公园、人民公园，今保定动物园及河北农大校区）时，更是不见人迹，杜辉强行抑制着回头的念头，而在其身后有人影时隐时现。其实，他此行确实是来关照杜子骏不要惹事，以免牵连影响自己的地下工作，同时也是在撒下诱饵。

在回到住处后，杜辉摸黑躺下，双眼盯着黑黢黢的屋顶直至半夜，房门被悄然推开，有人蹑手蹑脚走到炕前低声说：“已成功密捕魏宝利，据其交代白世功已经叛变，不仅在为国民党效力，还在暗通日本人，他俩设下圈套让你暗查日本使者，主要是白世功怀疑你已重新加入组织，便想在策动齐万盛的同时，查清你背后的秘密情报线，并在对你可控的范围之内，及时弥补魏宝利可能出现的漏洞。”

杜辉微微一笑说：“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环计，魏宝利在前当蝉，白世功在后作黄雀，我就是中间的那个螳螂，不论魏宝利是否失手，白世功均能稳操胜券，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来人笑问：“那我是什么？”

杜辉没有理会，转而问：“齐少臣呢？”

来人说：“身份仍然不明，不过据魏宝利讲，他曾跟随日本上司去给齐少臣施压，但齐少臣的靠山似乎更硬，结果无功而返。此后，经与白世功反复商量，魏宝利才正面与你接触，目的仍是一箭双雕。”

杜辉说：“请你转告参与行动的同志：辛苦了，非常感谢！”

来人却叮嘱道：“审问是我单独进行的，所以，这些同志仍然认为你是与白世功串通一气的汉奸，你一定要小心他们，嘿嘿。”

杜辉说：“好的。”

来人悄然出门直奔东屋，他正是王福生，因此，才没有引发李奶奶闻声问询以及英子出屋查看。

杜辉长舒一口气，闭上双眼很快进入梦乡。

十余天后，从北平延及全国爆发“一二九运动”，在保定的杜子骏也投入其中。可是，日本方面虽然被迫有所收敛，包括暂停“华北五省自治”进程，但以种种理由持续向华北驻屯军的驻地增兵，并对日侨组建的“在乡军人团”、“义勇军”等予以支持强化。与此同时，在华夏大地，“一二九运动”激起的抗日热情也在持续催化积蓄中。

暗流，在冲荡前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