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迟来的甜

红火沟村的猕猴桃大部分都卖了，似乎家家户户对自己的收成还都满意。

人们打招呼的时候，都会问“桃卖了吗？”

如果对方答“卖了。”问的人就会追问“啥价？”。

如果得到是比自己低的价，这人心里就会偷偷的乐，嘴里说，“我家也是这个价。不错了。”

如果得到的答案是，对方卖的价比自家的高，心里就不舒服，嘴上说“卖得好，卖得好。”转身就走了。

只有秦根本家和尤虹家的桃还挂在树上。村民们议论时，不免也会为这两家担心。客商走了，猕猴桃要卖不出去，麻烦就大了。

上半天，大家伙还都陶醉在收获的喜悦中，到了下半天，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根本家的桃子还是没有动静，而且这天，红火沟异常的安静。甚至村口的公路上连过路的车也少了很多。

看来，客商真的是撤出梅潭县了。

秦有仁躺炕上不吃不喝生闷气。根本妈做好了饭，老头子也不吃，也不开口说话。实在躺得难受了，就坐起来抽一锅烟，然后接着睡。

秦根本早上出门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根本妈去地里的了一圈，也没看到儿子。

晚饭时，根本还是没回来。杨老六，边大梁，边富贵，还有宁支书等人都来到秦家。

红火沟的村民这两年已经把这里当成他们的会场，比村委会大院还热闹。

宁为山去安慰秦有仁，劝他起来吃点东西，大家伙一起想办法卖桃。

秦有仁背对来人，谁也不理。众人坐在客厅里说着闲话，等着秦根本回来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尽管他们没有听从根本的意见，全都把猕猴桃卖了，但是对于根本这个领头人，他们还是心存感念。

没有秦根本，就没他们今天的收获。尽管收获本该更多一些，但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天擦黑时，下起雨来。众人都不忍心回家，他们给根本打电话打不通，下落不明。根本妈急得几次掉了眼泪。

杨老六的嘴碎，说，根本会不会想不开啊？秦家那么多猕猴桃，而且全是优质桃，真要卖不出去，打击就太大了。

他这样一说，把众人心全都揪了起来。

边富贵提议去报警。宁为山老到一些，让大家再等等。

边富贵又跟收他家桃的客商联络，想让客商把秦家的桃子收了去。

那客商的回复是，不收了，此前谈好的生意说退就退，他不想再跟红火沟的人打交道了。

根本妈几次到门口看，没有儿子的影子。他催促秦有仁去找，老头子就是不动。催得急，老秦还冲她发火。

晚上九点多，秦根本终于开着车回来了。大家伙将他围住问寒问暖。根本面无表情，说了声，桃已订出去了，明天摘，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总算是放心了。

边富贵问了一句：“什么价格订出去的？”

根本没有回答。

大梁拉了一下他爸的袖子，意思是问那多余的话干什么。众人从根本的情绪中得出结论，估计价格不理想。

众人离去之后，根本妈把饭端到根本的床前。

根本随便吃了一点。

根本妈想问那桃是怎么订出去的，价格是多少。看到儿子那种表情，她不敢问，算了，别再伤儿子的心了。

毛毛雨下了一夜，次日仍在继续。红火沟笼罩的薄雾中，各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冲入白雾，又增加了它的浓度。

早饭过后，天仍是阴沉沉的。村里村外除了几声狗叫，听不到一点杂声。比昨天的红火沟更加寂静。

有些人已经聚到杨老六家的新闻发布会现场，等着他发布最新消息，可杨老六并无新闻。

大家知道的还是那个消息，秦根本的桃也订出去了，今天采摘。至于价格如何？哪里的客商，无从知晓。

大伙儿在等消息的同时，也在等车。那辆拉运红火沟最后一批猕猴桃的大卡车。

然而，等到十点钟，车还没有来。

有人担心，秦根本是不是被人涮了。有人说天气不好，客商是不是不来了。还有人说，可能是客商又在压价呢。

就在大家伙焦急地等待的时候，秦根本开着三轮车从家里出来，在村口停下。

不一会儿，一辆红色的大卡车从河口镇方向驶过来。在村口与根本的三轮车汇合，然后往村后山地驶去。

村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

根本等待的客商来了，杨老六叫上老伴要去给根本帮忙。

他老婆说，还是给根本妈帮助做饭吧。于是老两口一个去了地里，一个去了根本家。

杨老六出了村，看到红色的大卡车停地路边，再往前走不通了，路太窄。车下放着磅秤，两个人正在抽烟闲聊。

杨老六到了山地那块才发现，客商带来的采摘队，正在摘尤虹家的猕猴桃。大梁和根本往三轮车上装满桃，这是准备往卡车那边转运。

“根本，我们来帮忙了，”杨老六走过去。

“六叔，不用了。有采摘队呢。”根本说。

杨老六还是加入到采摘队伍中。

尤虹家的桃摘完之后，是根本家山地的桃。数量都不是很多。两三个小时就摘完了。

队伍转场来到河岸根本家的果园前。地头的这段路相对较宽，卡车司机将车开到了地头上。采摘的效率大大提升。

中午时分，妈本和杨六婶做好的臊子面，干活采摘队人员美美的咥了一顿。

按常理，如果家里不愿意做饭，烧点开水，泡两碗方面便也能打发了那些采摘队。

可是秦有仁是讲规矩的人，根本妈也心长礼到，他们要把干活的人招待好。

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三点多，只剩下根本家河东岸那片地，众人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吃饱了饭，司机有了底气，竟然要试着把卡车开到河东岸去，说是那样离地近，效率更高。

眼看时间不早，客商也没有阻拦。

司机便把卡车开到韩信河边。

红火沟村的人在韩信河两岸耕地，平时有一座简易桥通行，只供行人和牲口。三轮车都是走桥下的便道涉水而过。卡车司机就是想走这道。

其他人并不了解这种大卡车的性能，不知该不该劝。司机开着车涉水到中间，就陷住了。前不能前，退不通退。众人搭手去推也，推不动，那么大的车。

好在根本的手机里存着好几个工程机械手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叫来装载机，将汽车拖出河道，远远扎在村口。

这样一折腾，天都快黑了。

采摘队已经将猕猴桃全都栽下来摆在地头，根本开着满满一车的猕猴桃从地头来到河东岸。

小心翼翼的将车开进河道。

尽管他是工兵，对道路状况有准确判断，但由于心急，加之卡车在河里折腾把原有的便道给毁了。

三轮车不小心陷入河里，倾斜。

他想加油倒出来，结果方向变形，车子反而侧翻，一车桃都倒了河里。

根本的头发早就被雨水打湿，这会儿河水又溅湿了他的衣服，他浑身已经湿透。

不过，他的额头冒着汗，头上冒着热气，他的心依然是热的。

大梁在果园里等了好久，不见根本开车回来，跑到河边一看，是车翻了。两人费了好大劲将车搞出河道。三轮车过不了河，只能分头转运了。

根本开着这辆三轮车，把桃子从果园转运到河东岸。

然后一筐一筐将桃扛过河，放在西岸。大梁回村开来他家的三轮车，再把西岸的桃子装上车，运到村口的大卡车前。

大梁来时，村里其他人也来帮助，就连最家偷懒的牛山娃也来了。

众人来到河岸时，看到秦根本正扛着猕猴桃筐子，从简易木桥上走来，西岸已经堆了十几筐。

大伙儿都加入进来，抬的抬，扛的扛，人多力量大，转运速度明显加快。

天快黑时，尤虹从学校赶来，也参与其中。

这几天，正是卖桃的高峰期，恰巧学校又面临上级检查，教学任务很重。尤虹无法分身，只能将自家的桃委托给根本处理。

她知道根本家今天摘桃，学校的工作一忙完，她就连忙赶到根本的果园。

终于在天黑之前，将根本家最后一筐猕猴桃过秤，装上大卡车。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围在卡车旁边抽着烟，说着闲话，等着根本与客商结算。

账算完了，当场付现金。根本的衣兜子装不下那么多钞票，他便将上衣脱下来，将那一捆一捆的现金包起来提在手里。

当他脱掉外套的时候，他肩头渗出的血便显示出来。

尤虹递给根本一条毛巾，让他擦脸。根本接住了毛巾，却没用，那是一条新毛巾。他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脸，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大伙儿围了过来。自从开始卖桃以来，他们这是第一次看到根本露出了笑脸。

边富贵问：“不是说客商都撤出梅潭县了吗？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客商？“

根本又擦了一下脸上的水，那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客商是做生意的，哪里有生意他就会去哪里。梅潭县还有生意能做，他们干嘛要走呢？”

牛山娃问：“根本，你和尤虹家的桃，卖了什么钱？”

秦根本拎着衣服包裹的钞票，在牛山娃面前晃了晃，没说话。

“我们知道你家的猕猴桃长得最好，你就别显摆了。到底是什么价？两块五，还是两块八？”

根本撇了一下嘴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尤虹家的桃子一斤三块，我家的嘛，三块五！”

“哇！”众人的嘴一个比一个张得大，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牛山娃说：“根本，你得请客啊。”

根本笑着说：“好，好，请，请……”话还没说完，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炫，想抓住身边的尤虹，却没有抓到，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