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审讯室（三）

“这就好。”

点下头之后，兵工厂工人的资料被揭了过去，跟在这份资料之后的煤矿技术员的资料，也在扫了一遍之后揭了过去。

第四份是符云鹏的资料……

“我们有没有他的资料？”

声音响起，宣志春的目光随轻敲着桌面的手指上下移动着。

“我们”自然指的是情报处，被情报处收集了资料的人，自然也会被军统局重点关照。

宣志春一点头，“有。这人是廖化手下的一名副官，负责为廖化走黑货。”

廖化是情报处给一名手握重兵的川军将领取的代号，黑货则是烟土，用通俗的话讲就是，这个符云鹏在替这位代号为廖化的川军将领贩卖烟土。

“还算不错，起码还知道遮掩。”

宣志春听到从上司嘴里冒出来的不加掩饰的轻蔑语气，然后符云鹏的资料就被上司抬手揭了过去。

即便这名川军将领并非什么庞然大物，但也绝不是一名军统的副处长就动得了的，这一点，宣志春清楚，所以他也很识时务的没有再提廖化这名副官的事情。

然后，宣志春发现，他的这位上司盯着桌面上的资料，久久的，脑袋动都不动一下。

只有充满专注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让宣志春奇怪的是，一个家庭主妇的资料有什么值得让人专注的？

总共六份资料，又是经自己之手交出去的，宣志春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现在正在看的是朱金梅的资料，并且这个朱金梅还有个在市工务局当技士的丈夫。

“朱金梅。”宣志春暗自念叨了一声这个女人的名字。

等待了很久之后，宣志春终于看到上司伸出手来，将朱金梅的资料翻了过去。像是失去了兴致似的，宣志春看到上司只是随便的瞟了一眼最后一份资料，便将这份资料和朱金梅的资料合在了一起扔到边上。

随即，上司将背靠上了椅背，眼睛也闭了起来。

这是不是林副处长思考问题时的一种习惯，没有人知道，宣志春也绝不会蠢到去问上一句。

上司的这个举动让宣志春感到紧张，似一种煎熬。

审讯室里一阵的安静，连被一桶凉水浇醒的纪香贵子也都停止了她痛苦的声音，怔怔的看着审讯桌的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接下来又要发生些什么。

让身处煎熬中的宣志春庆幸的是，他的这位上司并没有将眼睛闭得太久，稍待，上司就从椅背上直起身来，指着桌上的资料对他说道：“资料先放我这儿，这大半夜的，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对了，出去的时候把区虎给我叫进来。”

宣志春如蒙大赦。

“是，属下告退。”

向林韶璞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宣志春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宣志春出去后不久，一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就是区虎，军统本部特务总队一大队三中队一区队区队长，特别行动组第二小组组长。

到审讯桌旁，区虎一个立正，敬礼道：“长官有何吩咐？”

话音落，区虎看到，这位情报处的林长官抬起眼皮看了眼架子上的女人，“知道山城哪儿有卖烤肉的吗？”

区虎不知林韶璞意指何方，愣了一下，点头，“知道。”

“去把烤肉的家什给我找来，辛苦了快一夜，我请大家吃烤肉，另外，再给我带一套西餐餐具来。就这些，去吧。”

“长官，需不需要准备什么食材？”

“你去办你的，食材我另外叫人准备。”

“是长官，我这就去办。”区虎领命而去。

“准备东西需要时间，正好，我也休息一下。方科长，你这里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听到林韶璞的声音，临近休眠状态的方志臣一个激灵，赶紧道：“有，林副处长请随我来。”

“带路吧。”

听到这一声，方志臣正要开步，却见已经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的林韶璞又停了下来，看向了绑在架子上的薛敏，嘴里却是向屋里其他人说道：“你们也都下去休息一下吧，东西到了记得来个人叫我一声。”

所有人都向方志臣看了过来。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这些人想说什么话方志臣却是知道的，这些人是他的手下，行还是不行，最后还得他说了算。县官不如现管，即便林韶璞是本部情报处的副处长，没有他的点头，林韶璞说出来的话也还是一个屁。这不免让方志臣有些骄傲。

可再是骄傲，方志臣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就算林韶璞真的是在放屁，他也得把这个屁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一扫众手下，方志臣大声斥道：“都看着我干什么，林长官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聋了！都散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吩咐完，方志臣赶紧向林韶璞献上了自己的殷勤，“林长官，这边请。”

……

看着这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出了审讯室，一直紧张着的纪香贵子长松了一口气，这起码为她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军统的手段纪香贵子已经领教了，尽管已经有了“玉碎”的准备，但纪香贵子不得不承认，“玉碎”的过程和结果根本就是两回事，结果已经注定，可过程却是千变万化，并不是看透生死的武士道精神就能扛得住的。

纪香贵子知道她向军统招供只是迟早的事，否则她的“玉碎”就只能永远在路上。

只是这个迟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连纪香贵子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底线是，坚持到明早的七点钟——七点钟，如果她屋里的那盆兰花没有出现在窗台上，与她一起从涪州来山城的几个同伴就会从山城撤离。

而现在，随着这个戴黑框眼镜男人走出审讯室留给她的这些时间，纪香贵子觉得自己扛到午时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她有这个自信！

多出的几个小时，让她的几个同伴逃出山城绰绰有余，只要她的几个同伴无恙，便是招了供又有何妨。

“希望这家伙一觉到午后，这样，我也不用再受这么多的苦了。”长松一口气之后，纪香贵子的心里又生出了期盼。

想着就要到来的“玉碎”，纪香贵子脸上挂上了笑容，不受折磨的死去，对一个特工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情？

于是纪香贵子让自己睡了过去，尽管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纪香贵子仍然让自己睡了过去。养足精神，她才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去应对下一刻就要到来的折磨与酷刑，去应对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为自己的同伴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睡眠的魔力在**纪香贵子，纪香贵子觉得自己正躺在天照大神的手掌中，感受到的温暖是天照大神给予她的赏赐……

一盆水当头淋下，纪香贵子的天照大神消失无踪。

地府又一次在纪香贵子眼中呈现，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如地府的判官一样站在她面前，与她仅一步之遥。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个男人已经换上了一套西装，笔挺的西装、漂亮的领带，看上去温文尔雅，极有风度。

然后，纪香贵子看到，在这个男人身后的烤肉用的那一套家什，炭炉、铁架、油刷、装调料的碗碟，还有和那些碗碟放在一起的西餐用的刀叉。

纪香贵子没有看到用来烤的食材，她的心里生出了疑惑。

疑惑放在心里，纪香贵子的嘴里却又一次开始了她的**，“我……我叫薛敏……”

“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藏身、你的联系人是谁、你的同伙在哪儿……”

听着从眼前这个男人嘴里冒出来的已经让耳朵听出老茧的话，纪香贵子在鄙视的同时又掩饰不住对这个男人的失望——之前那令人畏惧的阴和冷上哪儿去了？

因为畏惧才会有崇拜，因为畏惧才会选择依附！既然是天照大神的子民，纪香贵子对林韶璞的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好记住我刚才的问题，别忘了。”

“把她放到凳子上去。”

纪香贵子听到了两句之前从没有听到过的话。

几名行刑手都是老手，没有食材的烧烤已经让他们猜到本部情报处的这位林副处长想要干什么，但那也仅仅是猜测，而现在，这位林副处长终于将他身上的伪装撕了下来，露出了他那狰狞的獠牙。

想到接下来那恐怖的一幕，几名行刑手的脸上露出骇然的表情来，不约而同的向审讯科长方志臣看了过去。

“看着我干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动手？”方志臣向几人叱道。

行刑手想得到的，方志臣自然也能想到，但他不打算去阻止，从内心来讲，他还真想看看这位军统局唯一的少将副处长是否真像他想的那样，有那样的獠牙和胃口，敢把架子上的这个日本女特务烤来吃了。

挨了训斥的几名行刑手走到架子前，把“薛敏”从上面解了下来。

如果还猜不到那套烤肉的家什和佐料是为谁准备的，纪香贵子也不可能成为一名特工，更不可能被派到山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