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夜莺

一个知道这句暗语的人，在听到这句暗语的时候，他的表情可以是其它任何一种表情，但不应该、也绝对不会是一无所知的茫然！

武岛刚介立刻知道自己上当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掌柜，而是军统局的一名特工！

不仅眼前这个掌柜，不仅外面那个引他和池田弘一进来的年轻人，甚至在巷口摆龙门阵的那几个天灯巷居民，也都可能是军统局特工里的一员！

这是一个早已编织好的圈套，张网以待……

武岛刚介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愤怒，一种从未曾有过的愤怒！想都没想，他操起身后的椅子向面前这个自称是掌柜的人砸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伪装成这里掌柜的这名军统特工大喊一声，“他发现了！”

这一声中，这名军统特工身后，那扇看上去像是已经被锁死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几名藏在里面的军统特工从里面涌了出来。武岛刚介的手中，正要砸出去的椅子立刻转向，砸向了涌出来的这些特工。

椅子砸出去之后，武岛刚介立刻伸出右手，抓向了左边衣领——他要在这群军统特工将他擒住之前，把这角衣领塞进自己口中，让藏在这角衣领里的氰化物带着他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被擒之后所要去经历的那些痛苦与折磨……

可就在这时，几乎是武岛刚介的伸手的瞬间，几名特工中的一人手一扬，一把飞刀从特工手中飞出，准确无误的将武岛刚介的手掌钉穿，武岛刚介伸向衣领的手瞬间失去力气，那明明就要触及到的衣领，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般。

掉进圈套里的人再想跑出来是没有可能的，武岛刚介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要让他武岛刚介束手待毙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右手废了还有左手，左手一样能将衣领塞进嘴里——但这需要时间！那样一个别扭的动作，或者还不等他的左手触及到衣领，他就被冲过来的这几名特工扑倒在地，所以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左手挣来一些时间，哪怕这时间只有一秒钟。

此时此刻的武岛刚介头脑异常的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

几乎在武岛刚介右手失去力气的瞬间，他便立刻掉转身，一头撞开门帘，几步就蹿到了房门口，伸手抓住门上的门闩，一把将门给拉开。

门外一片空荡，武岛刚介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欣喜，身体没有任何停滞的向门外蹿了出去，蹿出去的一瞬间，他迫不及待的向留在外面的池田弘一发出了强烈的召唤，“池田君——”

声音中，武岛刚介突然看到门的旁边伸出一个黑影来，如棍子一样的黑影！黑影疾速而来，让武岛刚介根本无从躲避。

黑影重重的砸在了武岛刚介的面门上，将武岛刚介从门外又砸回到了屋子里，被从里屋涌出来的几名军统特工一举擒获。

武岛刚介最后看到的黑影当然不是什么棍子，而是守在门边的那个年轻人的手臂。

几分钟后，武岛刚介和池田弘一被塞进麻袋，与几包粮食一道，装上了外面的一辆独轮车。被独轮车推着，两人被送出了天灯巷。

……

武岛刚介和池田弘一被军统特工秘密送走近一刻钟，《扫荡报》记者叶乔坐着黄包车来到了天灯巷在义荣街上的这个巷口。

付过车钱，下车，叶乔让自己站在了走向天灯巷的一级级台阶前。

看着台阶上的巷口，叶乔一脚踏出，这时叶乔突然发现，进出天灯巷的人很少，每一个从天灯巷里出来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一种类似于惊惧的表情，似乎天灯巷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景象让叶乔心里咯噔一下，那已经向天灯巷伸出的脚立刻停了下来。

“去，还是不去？”叶乔在心里犹豫着。

“我是扫荡报记者，采访是我的工作，有什么好怕的！”叶乔下定了决心。

扫荡报属于国府军委会政治部，记者属于军人编制，扫荡报现在虽然名存实亡，但叶乔军人和记者的身份并没有发生改变。

有了决心，叶乔重新让停下来的脚动了起来，踩着石阶，进入到天灯巷。

一进入天灯巷，叶乔就看到街道两边大门紧闭的铺面。看到这一幕，叶乔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从天灯巷出来的人个个神情紧张、步履匆匆，眼前这景象换成谁都会从心里生出恐慌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形与预想的不太一样，让叶乔一头雾水。

记者并非万事皆知的神仙，何况叶乔这个只是把记者当成副业的日本间谍。

代号“夜莺”的叶乔，真名小原栗美，民国二十二（1933）年四月由设在天津的板垣机关派出，伪造身份进入《扫荡报》，以记者身份做长期潜伏。民国二十七（1938）年撤退至山城前夕，于江城被唤醒，开始利用职业之便搜集国党、国府的政治和军事情报。

半年前，小原栗美接到兴亚院华中联络部的指令，开始承担起松小组和兴亚院华中联络部之间的联系任务。

迄今为止，小原栗美和松小组只进行过两次联系，让松小组通过温顺义这条线进入军委会后方勤务部运输处是第一次，通知松小组到天灯巷59号古记杂货铺接头，是第二次联系。

这一次联系的时间，就在昨天，比今天这个时间只晚一个小时。

按照昨天和松小组组长藤泽义男的约定，电台取走之后，松小组会在市区的一块告示栏上留下他们取走电台的消息，时间是在晚上的六点钟之前，如果没有看到，就意味着取走电台失败。

小原栗美还没有去看过那块告示栏，没有看那上面有没有约定的消息，并且现在离约定的六点钟还有几分钟。但小原栗美仍然让自己来到这里。

来这里，小原栗美的目的只有一个，通知古记杂货铺里的人立刻关闭这处联络点从山城撤离，不管松小组有没有取走电台，都必须马上撤离。

这不是小原栗美的自作主张，这是她刚刚收到的命令！命令直接来自兴亚院总务长官而非华中联络部。

小原栗美感觉到的危险，给她下达命令的人更能感觉得到。

这危险来自纪香贵子。

纪香贵子发出的要求与鹤见面的信号小原栗美看到了，看到信号的同时她也看到了隐藏在纪香贵子住的那栋楼周围的那些特工。国党国府的反间谍工作一直是军统局在负责，作为扫荡报的记者，小原栗美自然清楚那些特工是何方神圣。

看到这些埋伏在那里的军统特工，小原栗美做了两件事情，第一是立刻通知了鹤，第二是将纪香贵子已经暴露的消息上报给了汉口事务所——即便没有鹤的请求，她也会这样做。

不过在上报的时候，小原栗美掩盖了她替鹤监视纪香贵子这一事实。

替鹤监视纪香贵子，这不是华中联络部或者汉口事务所的命令，而是鹤的私下托请。小原栗美知道这不符合情报工作的要求，但她拒绝不了鹤的这个请求。

如果拒绝会有怎样的结果，小原栗美不知道。她已经无力去拒绝。

“我就是鹤，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小原栗美清楚记得第一次受命与鹤接头时的情形。

“……别叫我鹤……这里就我们……叫我凉子……”小原栗美同样记得这如同梦幻般的呓语。。

想到这声音，小原栗美心跳不由得一阵加快。

近七年的潜伏，那种寂寞、那种孤单、那种恐惧，如同噩梦，她太需要人慰籍了……

然而只是一瞬间，小原栗美就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凉子，我们还会再见吗？”

望了一眼鹤所在的那个方向，小原栗美心里幽幽一声叹息，而后，小原栗美收敛起了心头的杂念，看着前方的那块招牌，以不变的步伐继续向那块招牌走去。

接到预警后的鹤采取了怎么样的措施，小原栗美不知道，打过那个电话之后她再没有与鹤联系过，她只需要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就可以了。

天灯巷59号，小原栗美瞟了一眼古记杂货铺那铮亮的招牌，如同她昨天来这里时看这块招牌一样，而后小原栗美视线移开，脚步不停的继续向前走去。

脚步不停，心思也在翻涌，因为整个天灯巷上街的居民都被抓走了——不知道这些居民被抓走的原因，又不敢向天灯巷的居民去打听，小原栗美现在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证客栈的绝对安全！”

“客栈”就是小原栗美刚刚走过的59号古记杂货铺。

也正是这条命令，让小原栗美不得不出现在了这里。这条命令是小原栗美收到的几条命令里最为严格的一条，不可拒绝！

“还是先把情况报告上去再说吧。松小组那里……先去告示栏那里看看，不管他们有没有接上头，先暂时不与他们联系。”

一阵思索之后，小原栗美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