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崔龙心事

崔龙对自己这个主意很满意。对杨世杰这个共 党的说客，要依他的本意，哪里会让他轻易脱身的？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忍一时之气为上策。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他崔龙说一就是一的时候了，一切皆应从反 共救国这个根本来算计。

他还不想和傅纲常过早地翻脸，毕竟跑马坪上这一应人马还在他手里。再说，傅纲常目前还没有把柄在他手中，过早摊牌，说不定他会倒打一钉耙，说自己破坏精诚团结、破坏反 共大业，到时候局面就弄得不可收拾了。

欲速则不达。崔龙决定再等等。

他对小红说，“我虽命令熊家辉看着傅纲常同杨世杰，但这个熊家辉并不让人放心，你给我盯紧点！”

小红遵命。

看着小红离去的背影，崔龙忽然想到了柳菲菲。

他已经冷落了柳菲菲一段时间。他对柳菲菲态度的突然转变，源自他那多年的职业习惯和自己颇为自信的敏感的嗅觉。一切皆有可能！不能相信任何人！是啊，共 党有时候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他也见识过很多人，本身并不是共 产 党员，却心甘情愿地为共 产 党做事，哪怕被杀头掉脑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崔龙叹了一口气。

又一种感觉源源不断朝他袭来，这种感觉却源自他那原始的、作为男人对女人的一种感觉。自从柳菲菲来到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刚开始时犹如一粒火星，只是在他心里迸了一迸，但慢慢地这粒火星升腾出火焰来，现在正在烁烁燃烧、滚烫袭人，这种感觉让他既充满渴望、又感到无奈。

崔龙细细回忆起柳菲菲平日里的行为表现。这个女人，有时看似柔弱让人怜爱，有时又高冷得让人难以接近，他不知道她的内心世界，在那里究竟暗藏了什么？

刑场枪毙共 党女干部，崔龙的确是想试试柳菲菲，有一刻，他差点就已经认为她是**了。

“我不杀女人！”这能成为柳菲菲的理由吗？崔龙回味起这句话。

其实在刑场上，柳菲菲的一切表现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流泪了。但这是出自同情，还是别的？或者她自己就是一个女人，真的在那一刻会感同身受引发同情？他联想到了柳菲菲的境况，她不是父母双亡吗？没有了亲人，还是个女人，或许她内心情感的闸门是脆弱的。女人终究是女人，在面对要结果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女人的本性是要显露出来的。

要一个女人杀掉一个女人，或许是为难她了！

这么说，对柳菲菲的怀疑是错的？崔龙对自己当初的判断有些动摇。

天慢慢黑了下来，崔龙来到了柳菲菲这里。

看来柳菲菲气色不错，柳菲菲微笑着请他进去，还为他沏了茶。

崔龙环顾室内，见柳菲菲不知什么时候采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回来，这些似米粒小的白花配上葱绿的叶子，插在一个玻璃瓶里，给室内添了不少鲜活清香之色。

“前段时间柳菲菲生病卧床，耽误了不少公务，特派员不会怪罪我吧？”柳菲菲似乎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柳小姐多虑了，是崔某关照不周，关照不周啊，”

崔龙忽然生出一丝愧疚来。虽然他心底里并未解除掉对柳菲菲的怀疑，但这种愧疚却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让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出自他的故意掩饰。

“柳小姐不容易啊，跟随我崔某颠沛流离于此，自然是十分辛苦的，崔某有愧啊，”

见柳菲菲不语，又说，“我了解到柳小姐当年深入共 党腹地，为党国尽心尽职，也是立了不少功劳的，如今在我这里，是委屈你了，”

柳菲菲嫣然一笑，“特派员今日为何说这些？”

“啊，不——说一说，说一说而已，我——”

崔龙忽然觉得柳菲菲的笑是如此美丽动人，或许是难得一见，或许是这极具女人魅力的一笑，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柔弱的一部分，他变得语塞起来。

倒是柳菲菲显得大方直率，她移开话题，“特派员，这个共 党的女干部杀不得！”

崔龙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问，“杀不得？柳小姐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有，”

柳菲菲给崔龙斟上茶，“特派员试想一下，我们袭击了永丰乡公所，拔掉了眼皮下的钉子，无疑一时涨了我国军纵队的士气，但共 党肯定也大为恼火。现在我们俘虏了他们的人，况且这人就在我国军纵队手上，他们一定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这里的。如果我们贸然杀掉这个人，共军会把他们现有的力量集中起来攻打跑马坪，到时候，我们能确保大刀队和宋镇山能及时赶来相救？能保证他们和我们是一条心吗？”

崔龙在急速思考着。

他其实并没有按照柳菲菲的思路想下去。他想的是，柳菲菲以如此直接坦率的方式告诉他不能杀掉这个共 党的女干部，是出于何种动机和目的？如果柳菲菲是共

党的人，那么她是不是会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如此简单明了毫不忌讳，是不是正说明他对她的怀疑是错的？

“特派员，我说得对吗？”柳菲菲问。

“这个——你继续说，”

“特派员，共军现在在巴江的力量有限，要对付我们巴江县的全部反 共武装还力有不足，但是要单独对付我们这几支队伍的任何一个，还是做得到的，我国军纵队不能首当其冲啊！”

崔龙不置可否，“柳小姐还有何高见？如何处置这个女共 党？”

柳菲菲摇摇头，“特派员自有打算，我就不便多言了。”

室内的灯光透过窗棂上白纸，在窗外显得有些昏黄黯淡。小红站在窗外，默默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崔龙离去了，赵慧娴心情却无法平静。

刑场上发生的一切，让她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为了革命而牺牲，她不会犹豫。但是自己肩负着特殊使命，在没有完成好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前就牺牲，无论如何也是遗憾的。如果是这样，也让崔龙的阴险计谋得逞了。或许由于她的过早牺牲，在今后的剿匪战斗中，会给同志们带来更大的损失，这才是她最为担心的事。

所幸的是，现在冯岚同志的生命暂时保住了，自己也没有完全暴露。她要利用这个机会继续执行任务，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好任务。是的，匪军很快会被消灭的，最后胜利很快就会来到。

赵慧娴欣慰地笑了。

而此刻的冯岚，也在回忆起才发生的这几件事。

先是有自己的同志告诉她，县里正在组织营救，然后就是那个柳小姐奇怪的言行，接着被押到刑场，后来匪军又停止了枪杀，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觉得要好好想一想。

柳小姐在刑场上的表现，也给冯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柳小姐的眼睛里，冯岚似乎读到了她的紧张和痛苦，这种紧张和痛苦又被她刻意控制着。依冯岚看来，刘菲菲当时的感情是真实的，不容人怀疑。冯岚有过这样的体验，每当看到自己的同志牺牲，她内心都会掀起感情的巨**澜，那种强忍住的悲痛是无法真正能控制得住的。

就是这样！柳小姐的眼神告诉了她，就是这种感觉！如果是敌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情感表露的。冯岚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么柳小姐是自己人？

如果是这样，冯岚想，自己更不是一个人战斗了，敌人内部，竟然还有这么多同志用不同的方式在开展斗争，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

冯岚微微露出笑容，她在欣慰中慢慢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锣鼓喧天、红旗招展，肖剑同徐县长等人，还有解放军部队的同志们一起朝她走来，他们兴高采烈地欢迎她。肖剑同她紧紧地握手，徐县长和彭副局长在一旁哈哈大笑，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别哭呀，别哭呀，她告诫自己别哭，可泪水却不争气地哗哗哗流下来，肖剑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忽然间，他们身边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个女人！这个人分明穿着国民党军服，好熟悉的面孔，又似乎很陌生。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柳小姐！是她！她怎么出现了？怎么回事？肖剑和柳小姐四目相对，两人没有说话。肖剑一副惊讶的样子，柳小姐脸上却是淡淡的笑，笑得如此从容和平静。慢慢地慢慢地，柳小姐的身影模糊了，变得隐隐若若起来，到最后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肖剑伸出了手，好像要将她抓住，他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徐县长呢？彭副局长呢？同志们哪里去了？周围又安静下来。

初春的天气有些反复，这几天又出现了倒春寒。冯岚醒来了，她努力回想着刚才梦里的情形。抬起头来，伸进小窗的一小枝松针，在门外灯光的照射下，静静地守在那里，显得孤独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