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审讯冯岚

室内的四方桌上，马灯发出微弱暗黄的光。

这是跑马坪寨子后院一个偏僻的侧房，房间不大，这张四方桌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房间也并不常用，只有在商量极秘密的事宜时，傅纲常才来到这里。为了节约油料，马灯调得并不亮。

天色黑尽，傅纲常就来到这间屋外，他吩咐两名士兵在门外站岗，自己独自进去。

冯岚被带进来了。从脸庞看她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

从被牢房内押出来时，匪军就没有给她捆绑，这使得她可以有时间用手整理了下头发和衣衫。走出牢门时，她抬头挺胸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觉得又精神抖擞起来。

傅纲常看着冯岚，在她的眼睛里，他没有看到她胆怯害怕，相反，这双眼睛从她那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面与他对视，眼光冷峻逼人。

从冯岚被带进这间屋，她就拿这种眼光看着傅纲常。

“请坐，冯小姐，”傅纲常微笑着招呼，试图要改变一下这种气氛。

冯岚径直走到桌旁，坐在傅纲常对面。

周围十分安静，短暂的沉默后，傅纲常开口说，“冯小姐，我就是傅纲常，”

冯岚进来时，看到这个身着佩上校军阶军服的人，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巴江境内的这几股土匪的情况，她还是清楚的。

等傅纲常自我介绍后，冯岚心想，果然是傅纲常！今晚不是审讯吗？怎么就他一个人？

傅纲常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以为冯岚会惊讶，没想到她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这让傅纲常有点尴尬。

他干咳了两声，笑着说，“看来冯小姐并不认识傅某，也倒是，初次相见，初次相见，”

接着又搓了搓手，说，“不认识不要紧，冯小姐，今天请你来，并不是要拿你怎么样的，倒是有些问题需要请教啊，”

冯岚冷静地听着。

“冯小姐，不瞒你说，我傅某也是有些经历的，像冯小姐这样虽然被俘，处境已经十分艰难，却忠于自己的组织视死如归的，倒是也不多见啊，哈哈，”

“不过——”傅纲常停了一下，语气放慢下来，“人总是要替自己考虑的，就像现在的你——不是差点被枪毙了吗？要不是我手下留情，恐怕冯小姐现在——”

冯岚打断他，冷冷地说，“恐怕什么？不就是枪毙么？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害怕的？”

“啊，傅某并非此意！也绝无轻视冯小姐之意，相反，傅某十分佩服，十分佩服！”傅纲常忙解释道。

见冯岚不吃这一套，傅纲常换了话题，“当今形势，冯小姐也是清楚的——并不明朗啊！你们虽然进了巴江，不过国际国内形势瞬息万变，国共两党的争斗还没有完结，谁也保不准能笑到最后，你说是吧？”

虽然听起来他的话同那个特派员同出一辙，冯岚还是分辨出，傅纲常的语气与他不同，话里的底气也不足，这说明他与那个特派员还是有区别的。冯岚没有立即反驳他。

“当然了，冯小姐不会同意我的观点的，正所谓各为其主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想我傅某也是党国军人，为党国倾尽全力东征西讨，也算是鞠躬尽瘁了，从这个方面来理解，傅某也是同冯小姐一样，是同道中人呀！”

傅纲常此话，想同冯岚拉近些距离，没想到冯岚听了，哈哈笑起来，他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我看你是弄错了吧！”冯岚直接了当，“国民党与人民为敌，我们岂是一路人？”

“这，这个——”

还没等傅纲常回答，冯岚说，“我看你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我傅某就直言无讳了，”

傅纲常态度似乎诚恳起来，“冯小姐是**的干部，自然对一些情况是清楚的，如今国共两党争斗不休，其间多有嫌隙，毕竟也曾同为兄弟，现在，不知贵党贵军如何看待我们？”

冯岚心里一动，她好像觉察到了傅纲常的意图。

“是啊是啊，自民国一十六年以来，两党两军势若水火，这明里暗里、你死我活的争斗，中间断断续续，也有二十来年了，”傅纲常似乎有些感叹，

“我承认，短短几年贵党贵军发展神速，势力快速壮大，在几次大战役中取得了胜利，我国军连连败退，元气大伤，失掉了绝大部分地盘，前途堪忧啊！在这种形势下，原是我党我军的各色人物，很多人倒了戈，现在在贵党手下做事的人也有不少，对他们的做法我倒并不作评价，只是不知这些人，你们如何看待？”

傅纲常瞟了一眼冯岚，

“这些人当中，当初手上沾了贵党鲜血的人也大有人在呀，贵党是否会区别对待？”

听到这里，冯岚想，傅纲常的这一番话，感觉到他是在试探**的政策，难道这个傅纲常有放下武器的想法？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冯岚知道，像他这样国民党队伍里的人，很多人对**的政策并不太了解，他们有的人害怕、犹豫，在作选择时有所顾忌。

不过冯岚没有放松警惕，她想了想，对傅纲常说，“**的政策是一贯的，那就是放下武器，停止抵抗。一切继续顽抗的国民党武装、反动势力都将被彻底**，放下武器的，我们欢迎，也会做好妥善安排的，要说区别对待，这还是有区别的！”

见傅纲常不说话，冯岚接着说，“我还要提醒你，你不是说需要考虑吗？其实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你自己！最现实的情况就是，国民党被彻底打败了！这一点，你心里是有数的。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我想你可以去问问那些弃暗投明的人，看看**的政策，是否像我们说的一样，他们会给你答案的！”

傅纲常揣度着冯岚这番话，虽然他自己转弯抹角、模棱两可，但是对方肯定已经听明白了。对自己想要得到回答的问题，他觉得对方好像已经回答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回答。

自从见到杨世杰以后，傅纲常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与杨世杰走的是两条路，杨世杰已经选择了他向往的生活，而自己现在面临选择。抗战胜利后，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解甲归田，回老家去尽孝侍奉老父，然后静下来读读书、耕种到老。

但是这样的想法还来不及实现，国共内战就打响了。刚开始时，傅纲常虽然对政客那一套不感兴趣，对政治也不关心，但他的**态度是坚决的。再说了，军人的使命就是打仗，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不用说，那个时候与其说是他自己选择的，倒不如说是没得选择。

后来，老家被**解放军占领后，他曾收到过老父亲的来信，告知家中一切均好，勿用挂念，还说**解放军如何善待他们，也希望他能弃暗投明，回归新政府等等。

傅纲常认为这是**解放军的诱降之计，没有理会，相反，还增加了他的仇恨。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特别是落脚跑马坪以来，傅纲常有时间静下来认真思考了。

这几年下来，傅纲常见到的听到的已经有不少了，不是军人没有努力，而是国民党内部太**，这种**甚至是烂到了骨子里，已经无药可救了。

战场上的失败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国民党的这支军队和这个政府，正在遭受着灭顶之灾。而这次杨世杰上山来与他的谈话，只是在证实着他的这番思考而已。其实这些云云种种，他傅纲常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承认现实而已。

现在，是否能又轮到该自己选择了？傅纲常心烦意乱。这个时候了，对于**救国，他承认自己已经有所犹豫，但是要他投降，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敢想。种种顾忌困扰着他，军人的荣誉、面临的命运，以及**对他的态度，这些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果真这样，傅某不得不佩服贵党的胸怀呀！”傅纲常也不知是否出自真心，附和了一句。

“那就请仔细想想，何去何从，我相信你会作出明智的选择，我们等着你的决定，”冯岚说话坦诚直白。

此时的傅纲常，好像变换了一个角色，不是冯岚是他的俘虏，倒像他是冯岚的阶下囚。

这里没有别人，傅纲常也不用掩饰自己的态度，他对冯岚说，

“今天和冯小姐见面，受教了，受教了啊，我要问的问题就是这些，冯小姐的一番话，我自是要认真斟酌一番，早晚是会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也请冯岚小姐如果有机会，代问徐亚洲县长好，虽然战场上兵戎相见，我对他这个对手还是仰慕有加，十分钦佩的！”

不等傅纲常发话，冯岚站起身来，“好，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的，不过时间不等人，你的机会不多了，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请冯小姐放心，傅某会认真考虑的，”

冯岚转过身，以胜利者的姿态朝门外走去。傅纲常站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