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好

“你好。”

巴维尔坐在空地上，背后靠墙，神情恍惚，渐渐松弛了面部肌肉，就好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丝毫波澜。恩斯特发现了他的异常，看了一眼屋里专注做活的安希扎娜，他没有呼喊，而是来到巴维尔身边蹲下，与对方空洞的眼神对视——那眼神死寂空荡，不似活人。恩斯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不禁皱眉自语：“这么快吗？”

犹豫半天，恩斯特没有动用莱卡给他的私人通讯终端，决定观察一下再说。

而在巴维尔的精神世界，依旧如上一次黑暗无垠，光团起起伏伏，位于他的正前方。想到莱卡大师的话，巴维尔悚然后退，做出戒备姿态：“你‘醒’了？”

“只是再次沉睡前的一点小小清醒，唉。”光团的声音听起来是男性，很普通，非要说特点的话，略有一点沙哑。

“你是谁？”

这是一个经典问题，光团沉默片刻才做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是我，也是你。”

巴维尔顿时囧囧有神：“……你直接说从哪里来？叫什么？还有有什么目的？”

“我现在不是完全清醒，能回答的不多，名字等我下次再醒来的时候告诉你，而我是从2012年的地球来的，我是地球人。”

巴维尔愣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是地球人，可2012年是什么玩意？白山纪元早就过去了八千年，2012年……那得是六千年前了，你活了那么久？”脑子里不停循环着一句话：老妖怪，老不死……老不死，老妖怪……

光团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明白了：“我读取了你的浅层记忆……别误会，你我共用一个躯体，而我是以完全灵魂的形式寄居，你却自由支配这具肉身，所以我可以在你的记忆之海飘荡，你本人是普通人，没有精神力量，所以无法检测自己的记忆和我的存在。话说我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是剑与魔法……哦，还有魔导工业的世界，杂糅起来很违和。不过，我大概明白了，你说的地球就是你脚下的这颗星球，叫维德对不对？维德的意思就是地球，可我说的地球是另一个地方，或许在这个宇宙，也或许不在，总之不会在这个星系。”

“这么说，2012年是你所在星球的年份？”巴维尔总算把关系捋顺了。

“没错，我在2012年12月20日登船前往太平洋中的一个海岛国家旅游，谁知道遇到巨大风暴。船沉了，我落水之后看到有一团光的漩涡，就游了过去，然后就到了这里。唉，或许我该听家人劝阻的，第二天就是预言中的‘世界末日’，我从来不信怪力乱神，结果却被怪力乱神坑了一把——嘿，在这个世界不能叫怪力乱神了，因为是切实存在的。”光团感慨不已，“存在就是硬道理！要相信科学，在我那里相信自然科学，在你这里我就要相信魔法科学了。”

两人聊了有一会儿，巴维尔发现对方挺健谈的，也没想象中的恶意，渐渐放松下来。不过，光团没有恶意，不代表它就不讨厌，等它了解到巴维尔一家的生存状况后，就开始嘚吧嘚说个不停，主要是对吃糠咽菜的感叹，以及对安希扎娜姐姐的赞美……后者的语气尤其欠揍。

巴维尔面无表情道：“少打我姐姐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呀你，思想不要那么龌龊，美除了亵渎，还是用来欣赏的。”

光团没有五官，自然也就没有表情，但巴维尔这一刻仿佛看到了恩斯特·克里斯蒂安，在某些方面双方真是神似。他暗骂了一声，发现自己拿对方毫无办法，这次对话也是被动的，主动权在彼。

“情况我都了解了，这个世界本来发展好好的，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给毁了。那个瑞雪尔计算机应该是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没想到一失控就造成了世界大战，啧啧，怎么和我看的电影似的？既然造出来了，就要能控制嘛，连控制都做不到，不是诚心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巴维尔对五十多年前战争爆发的诱因只知道是瑞雪尔的失控，至于为什么失控，失控当时已经组建国际联盟的全球各国做出了多少努力，是努力失败还是别的缘故导致最终所有国家滑入战争的深渊……其中种种，恐怕就是各个割据势力的大军阀也不完全知晓。

“你有什么看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巴维尔无所适从：“看法？对什么？”

“对这场战争。”

“我能有什么看法？战争都进行了五十多年，也不是我想停就停的，我能不为下一顿饭犯愁就是好的。”

“小农意识！”

两人进行的是精神对话，就算语言不通也能互相理解，但有的词句是具备特殊意义的。光团把简短的评价丢过来，巴维尔就茫然了：“你说什么？”

“做人要目光长远，你这样一辈子就是蹲苦窑的命！”

这回巴维尔听懂了，苦涩一笑：“那还能怎么办？”

“至少……”光团一顿，剧烈地上下晃动起来，“啊哦，这次苏醒就这么点时间吗？还得适应适应……听着，巴维尔·兰斯洛特，好好活下去，这该死的世道，只有活下去才有更多希望。那个恩斯特·克里斯蒂安对你感兴趣，说明你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你应该和他做朋友。等我下次醒来，我们再聊吧，我现在太困了……总之，你好。”

巴维尔下意识回了一句：“啊，你好……”然后就看到光团像魔法礼花那样爆成一团，转眼间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过来，将愣神的巴维尔吞噬。精神之海剧烈动荡，处在现实世界的他猛然睁眼，头疼脑涨之余，视线里是一张放大的脸，眼睛是银色的，额头还有银眼符纹……

巴维尔突然睁眼把恩斯特吓了一跳，往后拉开距离。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开口。恩斯特嘴唇动了动，忽然若有所思地往某个方向的云端极目望去，很快那里就出现了一个黑点。不过眨眼的工夫，黑点已经拉近了相当的距离，火红色如同火焰的颜色在云端燃烧，把满天的乌云都染红了，形成了大片面积的火烧云，绚烂夺目。

此时此刻，巴塞托斯保护区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或者是那些强大骄傲的施法者，全都被吸引了目光。没有超凡视角的普通人只能看出奇景美妙，而稍有眼光的强者都能看透火烧云一带剧烈而炽热的元素波动，这种波动带着暴戾和张扬，是典型的魔兽特征。

有飞行类魔兽闯进巴塞托斯了？

当下就有人按捺不住，拿起刀剑法杖准备出门狙击魔兽，不论对方是路过还是迷路，先打下来再说！但也有人很冷静，因为他们注意到“火烧云”已经从巴塞托斯警戒线的边缘越过，逐渐进入中心地带，在这样明显的情况下，保护区高层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既不拉响警报也不派人交涉，对方只可能是被允许进入的。

不出所料，以执政官海金德·夏拉名义发布的声明通过广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证明这头火系魔兽是维多利亚集团某位大师的宠物，因为刚刚收服，不具备化为人形的能力，为此造成的骚乱请大家理解。似乎是配合执政官的广播，火烧云层层叠叠的内部，一声接一声清唳穿透云端响彻天地，如果有心人去数的话，可以得出九声的结论；如果魔兽知识格外丰富，从火系飞行魔兽、九声清唳就可以大致推断魔兽的品种，毕竟第二个特点实在是罕见。

这边，恩斯特和巴维尔面面相觑，前者迟疑着说：“看方向，是冲我们这里来的。”

巴维尔也说：“而且，维多利亚集团，刚刚收服的魔兽，会不会是……”

“想收服称霸天空的魔兽可不容易，只有传奇法师能凭借深厚浩瀚的魔力御空飞行，如果是高阶法师，也必须是主修风系魔法的才能勉强做到低空飞行，而且距离不能过远。”恩斯特详细解释，“莱卡·凯瑟林的实力自不必说，但精灵崇尚自然，他们更喜欢温和的魔兽，比如独角兽、月之白虎这样和精灵天然亲近而且具有高度智慧的魔兽族群。当然，每一个种族都有异类，但我不认为莱卡·凯瑟林是异类之一。”

巴维尔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是那个黄金矮人……叫什么来着？”

“罗也沙琪·哈萨贝尔克。”恩斯特摇摇头，“她一看就不是风系法师，很大可能是主修土系魔法的，而且以矮人的魔法领悟力，就算主修风系魔法，能不能做到御空飞行还在两说。除非……维多利亚集团太神秘了，以罗也沙琪的地位，未必就没有底牌。”

“你比罗也沙琪厉害吗？”

恩斯特努力绷住表情：“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我和她不是一个风格的，譬如……”

“你不用‘譬如’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总之我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