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集结令

无论愿不愿意，巴维尔都必须正视现实：预言可以不管，铁列克奇的侵略近在眼前，为了亲人的安危，他也必须变强。

在第一次广播过后，执政官又很快进行了第二次讲话，说是讲话，其实就是宣布动员的具体要求，并发布了最高级别的集结令。所谓集结令，是在指定地点指定时间到兵站报道，接受分配，性别不限，年龄六岁以上，上不封顶。

这是要打一场全民战争了。

而集结令的时间也很紧迫，正规军肯定已经集结就位，像巴维尔这样的平头百姓，最晚明天早上七点就必须到离家最近的兵站报到，还是那句话：不服从者，一律处决。在当下，这不是一句空话，就是超过规定时间一两秒钟，人家把你崩了都不会有喊冤的——喊了也没用，谁会理你？

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往常还算热闹的灰街死气沉沉，都没人上街溜达。巴维尔在门前被恩斯特监视着练剑，精灵剑法只有练了才能体会其中的玄妙，一招一式都有规律，转折也很流畅。一开始他觉得不好练，等上手了又觉得简单至极，结果练着练着又在许多地方变得生涩，总是施展不开，就好像一个人拿着匕首去砍树，这得砍到猴年马月去？

由于时间紧迫，雷德力克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罗也沙琪就没逼着他负重二百公里越野十公里，而是让他打坐进行冥想。雷德力克还以为要学习魔法呢，罗也沙琪翻着白眼告诉他：冥想只是为了集中精神，保证第二天的精神状态，毕竟没时间了，等在战争中活下来负重越野还是少不了的。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雷德力克差点当场吐血身亡。

安希扎娜在屋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教潼恩织毛衣，教海页折手提袋。屋里屋外，都有自己忙的事，如果不是战争来临，这样的生活将多么令人羡慕。

黄昏时分，意外的人来访——庄林·乌力格从地平线那里逆光走来。今天的黄昏尤其绚烈，霞光铺满天空，将灰蒙蒙的贫民窟染上色彩。这样一幕美好而静谧的景色，巴维尔都不记得多久没看到了，或许是他下工晚的原因，“帝勋”升起之前出门，落下之后回来，自然也就欣赏不到美景。

庄林一来，巴维尔收了红月，和恩斯特一起站在当地等他近前。雷德力克刚睁眼就被一根木棍敲了脑袋，罗也沙琪呵斥道：“不要有杂念，闭上眼睛！”

巴维尔实在是意外，庄林比他大了十多岁，由于不是一个职业，两人几乎不曾产生交集，而最近把他们联系到一起的，是因为两个孩子。不过巴维尔也很理解庄林，战争来临了，孩子太小，却也达到了动员标准，只要是合格的父亲，都会为之担心。巴维尔猜测他就是过来“托孤”的，除此之外，难得清醒的庄林是不必专门跑到贫民窟的角落，难道就为了锻炼身体？

“能谈谈吗？”庄林径直走到巴维尔面前，嗓音低沉地说。

如巴维尔所料，庄林的确是来拜托他照顾两个孩子的，双方就这个问题没有分歧，巴维尔承诺会尽最大努力保证孩子的安危。庄林欣慰地点点头，表示感谢，却又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欲言又止。

恩斯特远远地看着两个人说话，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递给罗也沙琪一个眼色，两人也到了一边，后者不解地问：“有什么话要避开人？”

魔族游侠一指庄林，黄金矮人转过头，看到那个不算高大的男人，穿着比巴维尔还要油腻得多的蓝色维修工制服，短发蓬松，满是灰尘，胡子拉碴，本来只是四十多岁，外貌却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二十岁。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苦力工人，在暗无天日的恶劣环境下长期工作导致佝偻着腰，皮肤像被绿色的汁液涂抹，和地精差不多。罗也沙琪看了半天，没看出特别，就又转回来看恩斯特，等他解释。

“你的元素亲和力比我强，魔法实力达到了高阶，仔细感受一下，他的灵魂不对劲。”恩斯特严肃地说。

罗也沙琪为自己施展了一个精神力扩大法术，闭目感受庄林的灵魂情况。灵魂说白了，是一种信息复杂的能量体，据维德人的战前研究，灵魂是没有质量的，其本质在于建档和删除。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类出生之初，婴儿的灵魂信息非常少，因为婴儿不记事，还不具备连续思考的能力，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信息逐渐积累，到生命终点信息积累也就有了可观的数字。而人的生命起点，即从母胎降临这个世界，也就是信息的“建档”；生命结束，灵魂离体，并在一段时间内消散，代表了信息的“删除”。

关于删除之后灵魂信息能不能恢复，战前的研究已经深入到了某种“边界”，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残酷战争打乱了文明发展的进程。虽然不能说触及边界就一定能找到恢复灵魂信息的方法，但科学发展永远没有尽头，也永远不止一条路，只要维持一个稳定高效的秩序社会，什么问题都会在时间面前迎刃而解。

言归正传，当罗也沙琪集中精神由外而内侦测庄林的情况下，这边巴维尔有点不耐烦了：“潼恩和海页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你要是还有没交代的，尽管说出来，我能做到的就不推辞。”

庄林嘴唇动了动，最终发出一声叹息，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没什么，我走了。”他转身离开，走得很快，到街口的时候回头望来，正好和视线悠远的黄金矮人碰个正着。

罗也沙琪蓦然叫道：“乌力格先生，请留步！”

即将转过街口的庄林脚步一顿，罗也沙琪和恩斯特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巴维尔愣了一下跟上他们，三人一起站在庄林面前。

没人说话，就是默默对视，一个人和三个人对视，气氛诡异。巴维尔向左向右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两个人想说什么，他其实连自己为什么追上来都忘了，只是一种本能。

“乌力格先生，能让我问一个问题吗？”罗也沙琪上前一步说。

庄林沉默了一下道：“可以，我会尽量回答。”

“你最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精神恍惚，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

“没有。”

“没有？”

“没有。”

然后罗也沙琪就不知道怎么问了，毕竟她不善言辞，和庄林也不熟，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魔族游侠。后者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巴维尔夹在中间，对两个人的“眉目传情”浑身不自在，早知道就躲得远远的，这分明是勾搭成奸的节奏……

“我来问吧，庄林·乌力格，这两天还喝酒吗？”恩斯特说。

“喝一点。”

恩斯特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家长里短，比如孩子的衣服和吃食，一直聊了半个小时，才说：“耽误你的时间了，不好意思。”

庄林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身后有人说：“我这里有瓶好酒，你带上吧。”

庄林下意识回答：“我不喝酒，我酒精过敏的……”全身一僵，身后也没了声音。

良久，恩斯特笑声响起：“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庄林这次真的沉默了。

最终庄林被带到了兰斯洛特小屋的二楼，除了罗也沙琪和恩斯特，巴维尔想上去都被赶了下来。三个人在楼上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天黑庄林才表情复杂地踩着楼梯下来，并拒绝了留下用饭，有些踉跄地离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巴维尔想偷听来着，结果在楼梯口快把耳朵杵到人家嘴巴底下了，连点声响都没想到。他想起魔法师会布置隔音结界，估计罗也沙琪就这么干了，这其中的水，他是觉得越来越深了。

吃晚饭时，恩斯特夹了一筷子菜到海页碗里，对小男孩说：“白天爸爸来了，为什么怕他？”

海页看了一眼姐姐，咬着嘴唇说：“爸爸喝酒，喝多了就打姐姐和我，每天也不管我们，都是姐姐去给我找吃的。”

恩斯特笑容可掬：“放心吧，爸爸以后不会喝酒了，至于他的脾气人品，可能会变得陌生，你们得多多适应。”

乌力格家的两个孩子一脸茫然，肯定没听懂。

饭后，安希扎娜忙忙碌碌地收拾碗筷和收拾屋子，她让两个孩子睡楼上，巴维尔和雷德力克睡桌子上，她则和罗也沙琪睡一个房间。恩斯特就好办了，直接在门口打坐，这是他当游侠的习惯，适应环境的能力绝对是所有人中最强的。本来养这么多人以兰斯洛特一家的财政情况是支撑不住的，好在罗也沙琪是维多利亚集团的高层人士，不缺钱，她也是主动交生活费的——算是进入兰斯洛特一家生活的四人里，唯一一个交房租的。

睡前，恩斯特上了房顶，今夜无月无星，他坐下来闭目沉思。直到身后微微轻响，罗也沙琪在他身边坐好，抬手习惯性布置了隔音结界，想了想，又把结界撤了。

“这算确定了？”黄金矮人脆生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