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指腹为婚的儿女亲家

双河镇因镇子东西各有一条河，绕镇而过，所以得以其名。镇子不大，地理位置却很重要，处于吉林省城和桦田县城的三角地带，离吉林省城较远，归桦田县府所辖，三面环山，连接山里与县城，所以又是有名的商埠之地，商号颇多，几乎都是做山货买卖的，只有一家“祥泰”商号，是个百货商行，卖的都山外运进来的时兴物品，掌柜的就是那家大院少当家那炳贵的儿女亲家桂祥。

桂家是个四合院，正房六间，东西厢房也是各六间，还有个后院，与那家的深宅大院比不了，但在双河镇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平日里，桂祥在商号忙于生意，家里全凭云香娘操持，别看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家，却没雇一个佣人，是桂祥抠门，舍不得钱？不是，他多次张罗雇人，曾把雇来的人领到家了，云香娘不同意，她说她是女人，为人妻、人母，那这个家就该她自己来打理，按说，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却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娇柔做派，自嫁给桂祥，她便成为一个勤劳的媳妇，把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对丈夫更是无微不至，有了云香，把孩子带得也是人见人爱，凡是认识她的，没有不夸她是个贤妻良母，旗人都讲究女人旺夫、旺家，桂祥对自己能娶个这么好的女人，心满意足，原本有娶二房，甚至三房的打算，后来慢慢地这个念头自行消退了，云香娘在生下云香后，因是个女儿，笑劝丈夫纳妾，生个儿子，丈夫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说不娶不纳，此生就守着云香娘这一个女人，在旗的男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几乎没有不娶三房四妾的，云香娘听丈夫这么说，心里着实温暖，说一定给丈夫生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桂祥当然也盼望着能有儿子，女儿已有了着落，与那家的指腹为婚，定下娃娃亲，所定下的那永清，小小的年龄就聪明伶俐，长大了肯定也一定是一表人才，到时候，继承下那家的万贯家业，女儿嫁过去，那是要多美满有多美满了。待云香娘来日再给他添个儿子，日后接下他的“祥泰”商号，儿女双全，他这辈子也就功德圓满了，然而，天有不侧风云，他的盼望、期望，却因那家大院的噩运，连累他的美梦也随之破灭了。

这天，也就是那家大院遭难的第三天中午，桂祥从商号回家吃午饭，刚走到院门口，一匹快马奔来，在他面前停下，一个小伙子滚下马，喊他桂掌柜的，桂祥觉得来者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是生意人，见的人多，但凡有过来往的主顾，他都能记得的。

小伙子说他叫陈宝林，是从元宝屯来报丧的。

桂祥这才想起来，这个陈宝林曾在那家大院当过伙计，因老实肯干，那二爷给了他几亩地，又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娶了媳妇，成家立业，离开大院，在屯里过起自家的生活，桂祥前些年去那家大院，与这伙计打过照面，虽没说话，也算是认识，没想到他能来双河镇，不知为何，见到他，蓦地有种不祥之感，还没等问，陈宝林说是来报丧的，桂祥大吃一惊，想到了那家大院，又一想，他刚参加那二爷喜寿回来，不应该……

陈宝林哽咽地说：“桂掌柜，那家大院……”

桂祥急切地问：“那家大院咋的了？不会是那二爷他老人家……”

陈宝林落下泪说：“是，是那二爷，他……他老人家归……归天了。”

桂祥好不愕然说：“啊，不会吧？咋……咋这么快呀，前两天……啥病啊，这么快就……”

陈宝林是个老实人，这老实过头了，说话也就有些不利索，说：

“不，不单是那二爷，还有少东家，他……他也……”

桂祥勃然大怒，骂道：“胡说八道，你……你跟那家有多大的仇啊，这么诅咒他们，你……你还是人吗？”

陈宝林扑通跪倒，哭着说：“桂掌柜的，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老东家、少东家，还有那家老老少少，都……都让胡子给杀了。”

桂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胡子？”

陈宝林哭抹把泪说：“可不咋的，就是胡子干的，老老少少一口都没剩下啊！”

桂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直摇晃，喃喃地说：

“胡子……老老少少都……不，可能，不……”

陈宝林忙起身，扶住桂祥，喊说：“桂掌柜，桂掌柜……”

桂祥好一会儿，努力地镇静下来，颤声地问道：“咋时候的事儿啊？”

陈宝林抽泣地说：“前天，前天的后半夜……”

桂祥又问道：“都让胡子给……一个没剩？哎呀，我的天啊，这些胡子，那家得罪他们了？他……他们咋这么狠呢！”

陈宝林片言只语地讲述着，说那家大院的燃烧的大火，他走时还没熄灭，屯民还在忙着救火，有人提出应该通知那家的亲朋好友，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几个至亲，这不是那家没人性，只因那家代代单传，近亲自然就少，有些远亲，也都是看那家富庶，想刮点油水，攀附上来，如今那家出了这种事，想必躲避还来不及呢，陈宝林说他在大院做过伙计，离开大院，也常去大院，知道桂祥是那家的儿女亲家，便前来报信儿。

桂祥跌跌撞撞进了院，来到上房，见云香娘领云香迎出门口，他失神地喃语说：

“我……我的亲家啊，我……我的亲家啊！”

云香娘自然也是大惊，问丈夫是怎么回事，听丈夫说过，她禁不住放声大哭。云香一时还不懂母亲为什么哭，见母亲哭，她也跟着哭起来。

桂祥心里难受，但他是男人，想落泪也得忍着，对云香娘说：

“你别哭了，哭有啥儿用，你去给我找件上衣，我把这长衫换下来，报信儿的人，还等着我呢！”

云香娘一边哭一边问道：“你……你是说全家，咱们亲家全家都……”

桂祥叹声地说：“报信儿的说了，一个也没剩，一家子都……”

云香娘想到什么，说：“永清呢？永清这孩子呢？他咋样儿啦？他……他才八岁啊！”

桂祥不知怎么回答，也没法回答，摇头不语。

云香娘悲怆地喊道：“永清，永清，我的孩子，我的小姑爷子啊！天杀的胡子，你们还是人吗？你们也太狠了，连个八岁的孩子你们都……”

云香这回听明白了，她的永清小哥哥好像是不在了，哭声更大了，拽着母亲的手说：

“娘，娘，我要我的小哥哥，我要我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