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奉天

奉天称得上是一座古城，清天聪八年，皇太极把这古城尊为盛京，清顺治十四年，也就是一六五七年，顺治皇帝以“奉天承运”之意，在盛京设奉天府，盛京改称为奉天。

柳如飞，即永清，从柳家窝棚出来，先到了省城吉林，按照师傅的叮嘱，卖掉马匹，乘坐火车，来到了奉天。这是他有生第一次出远门，包括坐火车，他以前看都没看过火车，好在他不是个缩头缩脑和缩手缩脚的人，思绪敏捷，懂礼节，会说话，不耻下问，但到了奉天，下了火车，还是懵然发呆，更没想到奉天比他见过的省城还大，不说那儿高高的楼房，就说那宽敞的街道，电车、小汽车、马拉轿车、人力车，还有穿梭的行人，熙熙攘攘，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火车站前有接送客人的马拉轿车和人力车，成排或散停着。

柳如飞在马拉轿车和人力车旁边徘徊着，一个人力车车夫看出他要坐车，请他上车，他笑着摇摇头，他总觉得坐在车上，让人拉着，心里过意不去，最后还是上了一个马拉轿车。在山里、屯里赶马车的叫车老板子，在城里赶这类马车的叫车夫，这也是柳如飞后来才知道的。

车夫是个中年人，喜欢搭讪，笑着问道：“先生，想去哪儿呀？”

柳如飞当然是来投讲武堂的，但师傅告诉他到了奉天，要先打个店住下，想了想回应说：

“请问一下，这疙瘩有没有大车店？”

车夫回头又重新打量起柳如飞，沉吟说：“这街上还真没有大车店，要想住大车店得去城边，先生，您一个人空儿行，没有车，又不骑马的，就拎着一个包，为什么要住大车店呢？”

柳如飞憨态地问道：“不住大车店，那住哪儿啊？”

车夫能说会唠，这也是职业的特点，说：“嘿，能住的地方多了去了，想住高级的有旅馆，平平常常的有客栈，这客栈也有高低之分，看你手头宽敞不，舍得钱住好的，想省钱找个能睡觉的地方也有。”

柳如飞说：“只要能管吃管住，啥儿地方都行。”

车夫催动马车，说：“那咱们先走着，边走边说着话？”

这种马拉轿车四个轱辘，前边两个小轱辘，后连两个大轱辘，只需一匹马拉

着，轻捷，快当，坐在车上很舒适的。

车夫问道：“先生，打哪儿来的？”

柳如飞说：“省城。”

车夫一怔说：“省城，咱……咱这奉天不就是奉天省的省城吗？”

柳如飞说：“噢，我是从吉林省城来的，吉林。”

车夫忙说：“知道，知道，吉林的省城我去过，赶庙会，挺热闹的，那庙会在你们吉林的北山，先生也常去吧！”

柳如飞对车夫所说的事情，都不知晓，看来要想适应以后的生活，真得花一番工夫，他不想露怯，或少露怯，只能少说话了。

车夫说：“先生来奉天是串亲戚的吗？好像不是，串亲戚就真接去亲戚家了，犯不上住店了。”

柳如飞问：“这位大哥，讲武堂离这儿有多远？”

车夫说：“哎呀，要是这儿走，少说得十几里地，怎么，你要去讲武堂？”

柳如飞说：“我……我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吧，对了，找一个中不溜的客栈，离讲武堂近些，最好在讲武堂跟前。”

车夫说：“讲武堂跟前还真没有像样的客栈，你说的中不溜的就是还不错的客栈吧，有，我一准找个先生您满意的客栈，住着也舒服。”

柳如飞说：“谢谢你了。”

车夫笑说：“您客气了，我的车常在这一带转悠，说不上什么时候咱们又碰面了。”

柳如飞听车夫说话，喊您，不说你，他知道大城市的人，这么说话是客气，在两面坡大车店，他听二毛对客人就常常称您，那时他小，不知道你与您的分别，现在他必须得适应，马上使用上您。

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车夫念着客栈的牌匾说：“‘喜顺发’，我常往这家客栈送客人，知道这儿回头客挺多的，你要是想投考讲武堂，正合上这喜顺发三字。”

一个小伙计快步迎上前，欲要接过柳如飞手中的柳条包，这是他在省城买下的，提着方便，看着也绅士些，里面装着所有的盘缠，包括那十根金条，这是轻易不能离手的，他摆手回绝。

车夫说：“这么着，先生你先进去看，中意你就住这儿，不中意，我拉你去下一家，这趟街上有好几家客栈呢！”

柳如飞小伙计说：“你这儿客栈有单间吗？”

小伙计笑容满面地说：“有，有，单间、套房都有，干净着呢，先生请，请。”

柳如飞对车夫说：“我就住这儿了，大哥，多少车钱。”

车夫爽快地说：“一个大子儿，你要是手头紧，给八九个铜板也行。”

柳如飞如数儿付给车夫一个大子儿。

车夫说声回见，笑呵呵地赶着车走了。

柳如飞离开是柳家窝棚时，怀里揣着师傅给他的二十块洋，这是师傅积攒下来，他把包袱里的十根金条想偷偷地留给师傅，最后还是被师傅发现，与唢呐一起放在小口袋里，在省城时，他到官银号想兑换一根金条，听说一根金条，也是他所带的大黄鱼，十两重，能兑换近三百块大洋，一块大洋兑换零钱约十二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兑换十二三个铜板，也就是说一块大洋兑换一百五六十个铜板，当然，这不是固定兑换价格，时高时低，但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他怕大洋太多，不好携带，没有兑现，二十块大洋足够他消费一阵子了，后来，他知道奉天城的巡警一个月的薪水，才八块大洋。

小伙计在客栈的二楼给他开了个上好的单间客房，有桌有椅，宽敞明亮，相当的干净，一宿才三十个铜板，若另加十个铜板，可包早晚饭菜。

柳如飞有生以来，头一次住这么好的店，他呆坐着，不免又思潮起伏，脑海翻腾，当然都离不开师傅，这么多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念师傅，想念柳家窝棚，尤其是到了奉天，他在想，当时他要是执意不肯离开柳家窝棚，执意央求师傅与他一起来奉天，想必师傅也会同意的，假若师徒二人现在一同来到这奉天，同住在这么好的店，他心里该有多么高兴，是的，师傅并不缺吃穿，但相形这下，师傅过得日子还是清苦的，他曾多次在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师傅享受和享不尽的清福，然而，自己到了奉天，师傅却还在山里，且不知其去处，每每想起，他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难过。

小伙计敲门，进来送开水，还要沏茶，说茶叶不太好，是客栈免费提供的。

柳如飞说声谢谢，见小伙计要走，他叫住了小伙计，想到自己来到这儿城市，

就像自己在山里刚钻进一片未曾去过的林子，首先必须得先熟悉林子的情况，如

何熟悉，他想起师傅曾让他看过的报纸，便问道：

“小兄弟，你……你们这儿有报纸吗？”

小伙计说：“先生想看报纸？我们店里没有，街上有卖的，出门就可以买到。”

柳如飞掏出五个铜板递给小伙计说：“劳驾你去给买张报纸呗，我说不上在这儿要住多少天，以后，你天天给我把报纸买来，放到这屋里就行。“

小伙计拿过一个铜板说：“先生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就行，三天的报纸一个铜板就够了。”

柳如飞说：“小兄弟，你都拿着吧，剩下的给你了，以后啊，我少不要麻烦你呢！”

小伙计忙说：“不，不，这可不行，掌柜的知道要骂我的。”

柳如飞把铜板硬塞给小伙计，笑说：“拿着吧，我也在大车店当过伙计，知道这活儿挺不容易的。”

小伙计得到赏钱，自然高兴，说：“先生也做过伙计啊，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喊我就行。”

柳如飞也想从小伙计嘴里，多了解一下这个陌生之地，问道：

“咱们岁数差不多，你多大了，叫啥儿名？”

小伙计说：“我十六，在家里兄弟里排行老五，你就叫我小五吧！”

柳如飞说：“好，好，那我就叫你小五了，我呢，也不是啥先生，你别管叫先生了，我叫蔫淘，大名叫柳如飞。”

小五说：“那我叫你蔫淘哥，不，叫你如飞哥吧，不过，我只能背后偷偷地这么叫你，不能让掌柜的听到，他会骂我没规矩的。”

柳如飞笑说：“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是本地人吧？”

小五说：“是的，我家住在城边，我在这儿当伙计，住在店里，每个月可以回家一趟。”

柳如飞说：“当伙计都这样儿，辛苦，你坐，你坐呀！”

小五说：“不坐了，我这儿就去给你买报纸。”

柳如飞说：“不忙，不忙，咱们这儿疙瘩叫啥儿名，挺热闹的啊！”

小五说：“你是问咱们这儿条街呗？叫昭德大街，要说热闹，还行，在这奉天城里也是属得着的，街面是卖什么的都有。”

柳如飞问：“我……我想置办身衣服，上哪儿能买到呢？”

小五爱说话，也热情，说：“想买衣服，有的是地方，百货公司，要想穿着

全身，上成衣铺，让洋服匠照你身子量好，现做也行，用不上几天就能穿上，先生，不，哥，如飞哥，回头我跟掌柜的说一声，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