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三）

不知过了多久，老少校杨台长站在卞正中身边，望着奔涌的江水，说道：“我当兵几十年了，能活到现在算是祖宗的庇佑。不难看出，战事到了今天的地步，已是九死一生。我年纪大了，不了解年轻人的想法。卞老弟甘愿为一个倾心的女子舍身赴死，实乃重情重义。但人生漫长，留下可用自身，说不定将来能博得一世功名，何必辜负了老弟的一身才学！”

看来杨台长看过了电报内容，卞正中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低声沉吟道：“多谢前辈关心指点，只是生命之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我实在无法舍弃，即使牺牲性命，我也在所不惜！”说罢坚定地回头，快步向要塞指挥所而去。

按照杨台长的建议，乌龙山距离紫金山尽管只有不到5公里，但其间都是被日军占领的开阔区域，直接前往紫金山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乌龙山要塞扼守住长江，向西这段江面尚在国军控制之中，最好的方案是乘船沿长江向西，在下关码头进入南京，然后通过国军防区进入紫金山，这是最快捷安全的路线，如果顺利10日天亮前就能到达南京城。

两个小时后，卞正中收拾好行装，向杨台长恭敬地敬礼道别。老少校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老弟多保重！”看着卞正中坚毅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无奈摇头叹息。

深夜的长江漆黑一片，卞正中望着眼前暗不可测的江面，如同现在的命运一般。唐怡那倔强可人的笑脸又映入了脑海，如果唐怡为了自己有什么不测，那就算到了阴曹地府，自己也得不到良心的安宁。

黑暗中，两只小船慢慢现出了身影，慢慢摇曳着靠在岸边。卞正中向江对岸眺望了一眼，对着江面默默说道：“弟兄们，你们要好好活着，老子此去凶多吉少，要是还能保住小命，再去找你们喝酒！”然后纵身一跃，跳上船去。卞正中还没有站稳，突然看见船舱里坐个几个黑影，惊吓得差点摔倒在甲板上。正要掏枪时，却看到一个黑影站起来怪笑着说道：“报告连长，突击连代理连长伍祥彪完成任务，奉命归队！”

卞正中脑子一阵糊涂，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心里恼怒的同时涌起一了阵浓浓的暖意，嘴里却大骂道：“狗*的彪子，你他妈敢违抗老子的命令，老子现在就毙了你！”说着恶狠狠地扑了上去。黑暗里几个黑影七手八脚地拽住了卞正中，伍祥彪仍在油嘴滑舌地说道：“我说老卞，你可不要乱讲，你命令老子带队过江，并没有命令老子不许回来呀！再说，老子又不是你的兵。奶奶的，老子不就是多看了你那骚婆娘几眼，你可是公报私仇哇！”

卞正中被伍祥彪的话噎得答不上了，气急败坏地又要朝伍祥彪冲过去，旁边的破脸、老球、书生紧紧拉住卞正中。破脸抱住卞正中的手臂，嬉皮笑脸地说道：“连长，你要升官发财，怎么能不带着我们这些弟兄？！我还想当个连长，回家在婆姨面前风光显摆呢！”望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卞正中被内心的暖流冲击着，一丝怒气全无踪影，紧紧地和弟兄们抱在了一起。

突击连撤往江北的残兵一路小有波折，在靠岸时差点被江北的守卫部队开枪扫射，幸好出示了卫戍司令部的公文，总算有惊无险。江北是胡宗南第一军控制的区域，已经没有了危险，伍祥彪说服兽医看护伤员撤往武汉，安排几个老兵护送那些护士姐妹撤往成都。

天色渐明之时，船离下关已经不远了，老球把卞正中悄悄拉到船头，悄悄塞给他一个手帕，告诉他：玉墨看过卞正中的信件后，朝老球矜持一笑，然后塞给他这个手帕，傲然地转身离去，只是老球明显看到她的眼角，有两行眼泪滚滚涌出……

自己的信里写着“银簪在手，发香如旧，欲伴卿左右。然遍地狼寇，国恨家仇，身不己由。长发及腰君难归，肠已断，歌难又……”另有一段附言：你务必在成都等待抗战胜利，若仍无我的消息，则迁往香港或美国。切记！

自古红颜多薄命，一个刚烈的秦淮女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战乱和动荡中会是怎样的命运？汹涌的江水拍打着船舷，卞正中的心剧烈抽搐着，颤抖着双手缓缓展开那个丝绸手帕。手帕金丝绣边，雪白如璞玉，丝滑如肌肤，还带着一缕沁人的幽香。在那无暇的玉面上，是一行用殷红的鲜血映出的娟秀字迹：“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

12月10日，在清晨的薄雾中，小船靠近了下关码头。南京城的炮火昼夜不息，四处火光冲天，笼罩在一片火红的血色之中。卞正中钻出船舱，站立在船头，他眺望着这座他最爱的城市，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自己在前世所做的那首《满江红》顿时涌上心头，不禁吟诵道：“十年金陵风和雨，千里江宁血与沙。英雄梦，一腔青春血，倚天洒！……”

话音未落，“嘟嘟……嘟嘟”，江岸边突然冒出一串串火舌，如飞蝗般的子弹划着火红的弹道直飞过来。就在枪声突然响起同时，老球一个虎扑，把卞正中死死压在甲板上。破脸也猛地趴下，掏出手电筒赶紧向江岸发出信号。伍祥彪趴在甲板上，仍用他标准的黄冈话骂道：“个*子样的老卞，你这个苕穷酸货，这个时候还装B作诗！差点都被你狗x的害死了！”

金陵兵工厂生产的二四式重机枪，有效射程1000M，7。92mm口径的子弹打在小船各处，像锤子砸上一样，发出骇人的“嗵嗵”声响，顷刻间在船体上砸出好几个大洞。卞正中正在诗意大发之时，突然被这一顿机枪子弹打得屁滚尿流，诗意顿时烟消云散，被老球狠狠按在地上，四仰八叉狼狈不堪。他自知理亏，狠狠瞪了伍祥彪一眼，却只能老老实实受了他的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