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重返自由

老人倒是随便一说，我心想，这个拳头为王的环境里，我算什么老大啊！我看着办？有啥好办的，要是把这么厉害的硬茬子惹着了，等出去还不知怎么消遣我呢！到那时，又没有你老人坐镇，我岂不就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吗？

想到此，我假意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说道：“兄弟，你是条汉子，但这的规矩如此，我也不好破了。见谅！”说罢，我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表明我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见我如此，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地上前意思了一下。

等众人都意思完后，那人坐在地上抬起头，已没有刚来的叼样，呲了呲牙，笑了下，说道：“得，刚才多有得罪，哥几个别记恨。”

我问了下他的情况。这哥们倒也很能侃，嘴巴一张，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说了。原来，他以前服役过，刚回来不久，因为兄弟义气，帮人出气，打架被供出来，暂时拘留在此。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兵，然后给把刘二、牛逼他们一众人一一介绍给他。

这里好的一面开始显现了。活动过筋骨以后，大家扎成一堆侃得海天海地，浑然一片，也就不会刻意去记恨谁了，反正大家刚来都一样，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不同的只是轻重而已。

像大兵这样的刺儿头听说也有过，不过大部分只是仗着身强体壮装逼罢了，真正会功夫的，一百个里也就三四个。算我倒霉，第一次被拘留，第一次当老大，就遇到两个高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幸亏有老人在场，不然，今天我们这伙，丢人可丢到姥姥家了。

我问大兵：“刚才你跟老人打，怎么突然停下了？”

大兵摇了摇头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过手三招，我就知道我不是对手了，这就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再打下去，徒耗时间白花力气！”

和尚插嘴道：“俺觉得你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竟打不过老人！”

大兵尴尬地笑了笑，我看和尚一眼，说道：“你懂啥啊，强中自有强中手。别看你打架斗殴进来的，自己觉得牛逼轰轰，遇到大兵这样的，不是个了吧！”

和尚分辨道：“俺又没有学过功夫。”

大兵说他从小就争强好胜，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最后打到整个学校没人敢惹他为止。顺便讲了很多很多打架的技巧，什么单打控制节奏，群殴激发气势等等，最最重要的是，他还介绍了很多武器的使用以及克制的技巧。

我不以为然，现在社会处于和平盛世，哪里有那么多舞拳弄腿的机会呢？不过，也幸亏我记下了他的话，才在日后的危险中，屡次死里逃生！当然，这是后话。

这个屋檐下就是一个小社会，通过聊天，让你知道各行各业的内幕。比如传六，讲的是传销；瞎飞，说的是骗术；牛逼就不用说了，除了说女人之外，就说办公司的那点事；疯子呢，汽车行业的翘楚，确切地说是黑车行业的；眼前的大兵，武术和斗殴门清儿。

只有我，白的像一张纸，只有听他们半吹牛半自揭家底的份儿。唉，这是没办法的，谁让我刚毕业就到这儿来了呢。

大家扯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早，鉴于大兵刚来，我安排会计跟大兵一块守夜，顺便也教他弄清这里的作息时间。

事至此算告一段落，但是我对老人的疑惑却越更加深了。他不同于老张那类的政府官员，也不同于牛逼这样的投机老板，更不同于疯子、刘二这样的俗人。郁郁寡欢而又一身功夫，言行谨慎却透露出一种傲气，拘泥于制度但又桀骜不驯，这就是他。

对于常看武侠小说的我来讲，这样的人就是那种虎落平阳的武林高手。我跟他的生活，过去没有交集，只是在现下这个节点上相遇，未来也应该不会有交集吧，毕竟我们不是一类人。

翌日放风又发生了件不起眼的小事，从某种意义上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天上午放风之后，牛逼、和尚他们聚在一起吹牛，我在旁边听着，感觉十分无聊，但是又不想回号子里。这时，见老人又坐在花池边上“思考人生”。他的位置背对着我们，我盯着他正揣摩着他的心思，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乍一扭头，正好对上我的视线。我心下猛地一紧，忙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转头四处乱看，眼角的余光则留意着他的动态。他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招了招手。我一愣，左右看看，也没其他人，我指了指自己，看他点了下头，我确认他确实在招呼我，忙不迭地跑了过去，蹲在他旁边，兴奋地问：“老人，你喊我啊？”

他点点头，问道：“西瓜，要出去了吧！”

“是啊，还有一两天，终于熬完了！”我回答，他突然问起这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出去后帮我个忙吧？”

我有点懵，暗自琢磨，我就一学生，能帮你什么忙啊？不过说真的，即使昨晚他不替我出头，我内心也是很愿意帮他的，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有的粉丝能为了偶像赴汤蹈火一样。更何况昨晚他不但帮了我，还给我攒足了老大的面子。所以，这个忙但凡用得上我能，我铁定帮。只是……他是多么厉害的人！他都做不了的事情，我又有什么能力去帮呢？

我正困惑着，他从花池里拣了个土块，在地上写下一串数字，说道：“你出去之后，打这个号码，问起就说三哥让你打的。记住，他问啥，你就说啥，其他不要多说一个字，也不要多问！”

我点点头，将电话号码默默记下。随后，他用土块在那个号码上胡乱画了几下，又伸脚将其擦除，看不出数字的痕迹，只留下一些土渣。

我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说道：“老人，我、我不想把老大的位子给牛逼！”

老人眉毛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听清？我晕，我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也不至于听不到啊？难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一意孤行，就像大兵不能破这里的规矩一样，我也不能破这里的规矩吗？

“老人，要说牛逼这人整天夸夸其谈，没个正形，心眼儿也不太正，我觉得他不太适合！”我鼓起勇气，把我的观点阐述出来。

“呵呵！”老人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弄得我心里毛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要太自以为是，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你认为谁合适？”

“哪个都行，反正就不希望是他！”我不知道老人持什么态度，其实他对破坏规矩的人从来都不会给好脸子看，大兵那事就是个例子。我知道我也是在破坏规矩，才想提前跟他商量一下，如果他同意，基本这事就没跑了！

“西瓜呀，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我们都不是上帝，没法去创造和改变什么，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认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你懂不懂？”老人淡淡地说道。

听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让我遵守规矩。可我实在是不甘心让这么个没节操的家伙来坐这个位置。

“但是、但是牛逼实在、实在是不配当老大啊，你平日应该也听到他说的那些事情了，那是人干的事吗？”我弱弱地说道。

“那人应该干什么事？你说——”老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你好好走你的，不要把这里搞乱，否则，你自己掂量吧！”

我见他语气加重，只得无奈地离开了。

两天后，终于捱到我重返自由的时刻！虽然明知道是顺理成章的事，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早上吃了点早饭，等干部千篇一律的训完话，就接到了出拘留所的通知。

牛逼看着我两眼放光，这也难怪，我一走，他就是老大了。我心想，小样儿，正巴巴地盼着我走吧！若不是老人发话，我才不会宣布让你当老大呢！

我悄悄瞅了瞅老人，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似乎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丁点儿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我决定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吧！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哥几个，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先走一步，咱们外面再见啦！那什么，以后这里的老大——”

我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满脸激动的牛逼，慢慢吐出后面的话。

“——是牛逼，哥几个都配合着点。”

“谢谢，谢谢！”牛逼咧着嘴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

“西瓜，出去之后，可别想我们，接着再回来啊！”

“让牛逼给你介绍个妞吧！好好锻炼锻炼你！”

大家一边调侃着我，一边跟我告别。

我笑着跟大家闲扯着，瞥了一眼老人，内心期盼他能说点啥，但他早已躺回床上，闭着双眼，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唉，算了，他不说也罢，反正这里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与这鬼地方划清界限。

于是，我抱着发给我的那堆破烂，跟着狱警去办理出去的手续。手续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脱下号子服，还了那堆破烂，然后签字走人。

出了大门，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台阶上，闻了闻衣服上的馊味，皱了皱眉，心说这就完了吗？这十天可真像做梦一样啊！娘的！宿舍那几个家伙也不来接我，太不够意思了。

转念一想，他们也许都在忙着找工作，正焦头烂额的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回去就是了。

我摸出交了罚款后仅剩的几个小钱，找了个摩的“突突突”地一路杀回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