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祸不单行

已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树下。从早上到现在，我一口水也没喝，嗓子干得起火，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旁边的树脚有一瓶遗弃了的农夫山泉，瓶里似乎还有些水。

太阳烤得广场快冒青烟了，旅客大多躲在候车厅或树荫下乘凉。我悄悄拉着箱子挪到那棵树下，仔细瞧了瞧，瓶子里果然还有半瓶水。我左右看看，见无人关注到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拿那半瓶水，可又觉得太窘迫，手伸到一半，又赶紧抽回来，仿佛是在偷别人的东西一般。

拿，不拿？喝，不喝？矛盾的心理在斗争着。

我盯着那半瓶水，使劲咽了口唾沫。嘿，反正人生地不熟，没人认识，喝也无妨，刚要再伸手去拿，手机铃声却兀自响起来。我吃了一惊，手机不是已经坏掉了吗？

我疑惑地摸出手机，果然是它在响。翻开机盖，屏幕上依然不一片空白。

会是谁打来的呢？我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喂，你好！”

“你好！是林尚吗？这里是亲井电子厂。前几天你不是来面试过吗……”

他这一说，我立刻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跟我侃NBA的面试官吗！

他接着说道：“……我们决定录用你了，你什么时候能来报道？”

啊，录取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声音都颤抖得跑了调，赶紧说：“随、随时可以！”

他听我这么说，便道：“那你明天来报道吧！”

挂断手机，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仿佛命中注定似的，一悲一喜，一惊一乍。仔细想想我的处境，若马上回北方，就得继续去偷去抢才能有路费；若不回去，那这家电子厂就是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不，也许未必是，现在口袋空空如也，连去那里的路费都没有。我揪着头发，蹲在树下一筹莫展。

正发着愁，嗓子干苦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将目光又转移到那瓶水上，抛弃大学生身上的那份穷清高，果断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一仰脖，直接干了。

我抬起手背抹抹嘴，双手用力揉捏着那瓶子。打劫这缺德事，不但给别人造成痛苦，也让自己担惊受怕。这个沉甸甸的包袱重重地压在我心上。可是，如果去了那家电子厂，以后怕是很难见到子夜曼陀罗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我看旁边有条路，经常有人从那过来。于是，心里对自己说：从现在起，第十个人如果是女人，我就回去找子夜曼陀罗；如果是男人，就留在莞城继续闯荡。

等了一会儿，第一个过来的，是个背着行李的中年男子。

我在地上用石块记了个一字。

又等了一会儿，连续出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我仔细清点了一下，是五个，记下之后，这样，就是六个人了。

还有四个。

接着是一对情侣手挽手走了过来，这是第七和第八个。我突然想到，如果再来一对情侣，那怎么算呢？继续等第十一个吗？唉，还是先等吧。

捏着瓶子，我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我的未来马上就有选择了。害怕的是，不管选择哪条路，都会让我难以割舍。

肚子咕咕响了几声，早上吃的东西早已消化殆尽，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一个打扫卫生的妇女走了过来，指着我手里的瓶子，问道：“这个还要吗？”

我刚想将瓶子递给她，突然一拍大腿，对呀！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火车站！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夏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夏天，像这种人流比较多的地方，喝个矿泉水或者冰红茶之类的太普遍不过了。人们喝完饮料，把包装瓶要么随手一丢，要么塞到垃圾桶里。我如果在这随便捡些这种塑料瓶去卖，换顿饭钱应该没问题啊！

想到这，我收回递出去的瓶子，说道：“我还要的。”

那女人乜我一眼，嘟囔着走了。

我靠在树干上，继续等第九个和第十个人的到来。

过了好长一会儿，终于远远地看到有人来了，而且，貌似真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嘿，真的是想啥啥坏！我不由得有点愣了。

不、不对，不是两个人，随着他们慢慢走近，我看到那女人背后的竹篓里还背着一个小不点。那就是三个人了。

既然是三个人，那就好办了，看一下那个小屁孩的性别就知道如何取舍了。

我站起身来，等他们走近后，伸长脖子望去，那小孩自肩膀以下都在竹篓里，头发剃得光光的，戴着一个小巧的遮阳帽，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他娘的，这可咋判断啊？

我拖着箱子，迎面走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你好，打扰你们一下。”

他们停下脚步，对望一眼，然后用充满防范的眼光看着我。

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您背后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们听完我的问话，显得很吃惊，男人不耐烦地说：“你想干嘛？”

我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女人背着孩子紧张地退了两步。

我有点纳闷儿，不就问问小孩的性别，至于这样吗？

男人不理我，拉着女人继续往前走。

我不甘心，忙上前拦住道：“哎，你们两个，怎么能这样呢！”

男人见我拦住他们，气势汹汹地吼道：“找死啊，滚开！”

我也有点恼了，骂道：“你有病啊！我就问一句，你说了不就得了吗？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

女人也许不想惹事，或者看我确实也不像坏人，忙拉着愤怒的男人，跟我说道：“自然是男仔啦！”然后一家三口就匆匆离开了。

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地方人与人交流怎么就那么困难。后来，问过很多同事，他们都说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在这里，坑蒙拐骗偷盗抢，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人们对陌生人已经有了天然的防范心理，小孩从小就被教育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像我一个陌生人，平白无故去搭讪，上来就问孩子啥的，肯定直接被当成拐卖嫌疑。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我得知是男孩子后，转身回到树底下思考自己的问题。既然要留下来，我就得想办法挣路费。早知如此，当初也没必要去抢钱了，白白吓坏了两个女人。可是，谁又能未卜先知呢？只是子夜曼陀罗……唉！

我把行李寄存到车站的包裹寄存处，然后捡了一个蛇皮袋，围着广场到处寻人们丢弃的空塑料瓶。

万事开头难，刚开始我还是很抹不开面儿的。明明看到面前的地上有几个空瓶子，待要去拾，可旁边老有人经过，窘得我耳根子发烧，就不好意思去捡了，自然效率不高。花了一个多小时，我才捡到二十多个，一毛钱一个，也才两块来钱。按这速度，我得捡到什么时候啊！

我咬咬牙，像刚才拿那瓶矿泉水一样，不管面子不面子了，看到地上的瓶子，就毫不犹豫地捡起来丢进蛇皮袋；看见垃圾箱，就去翻找一通。这样，很快就装了满满一袋子。我打听了好附近收废品的地方后，就吭哧吭哧扛着瓶子去卖掉。

来回折腾了几次，到下午六点多时，已经换了四五十块钱，晚饭和明天的路费算是有着落了。

我决定再捡满一袋子就离开火车站时，又发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当时，蛇皮袋里已经装了一半，我正忍耐着难闻的气味，扒拉着垃圾箱。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三个年龄较大，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他们过来后，小年轻指着我就开骂：“哪来的野种？竟敢在这捡东西！”

我回头看着他们，三个年龄大的，貌似是这里的环卫工，嘴里叽哩哇啦地说着本地土话。

瞬间，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我捡瓶子，抢了他们的生意，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于是就找了这个小年轻出头。

我打量了一下这小年轻，瘦小的身材，穿着牛仔短裤，光着膀子，肩膀上纹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头发弄的跟张飞似的，脸上一副欠揍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虽然知道他们找茬的原因，但不知道他们想要怎么样，我便问道：“你们想干嘛？”

“干咩？拿一百块钱买保险啦！”小年轻凶狠地说。

操，原来是想敲竹杠！老子要是有一百块钱，还会在这捡这破玩意？

“那我要是不给呢？”我问道。

小年轻一听，二话不说，迎面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比传六还狠！不等他走近，我抬腿就朝着他胸口踹去！早就提防着他动手了。

“啪唧”一脚把他踢到地上。心说，看你这瘦巴巴的样子，还想跟我动手。对付大兵那样有功夫的人，我虽然不行，但是打你这样的小杂碎，一两个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那小年轻一愣，没想到我居然敢反抗，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在骂那几个环卫工。

看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我一伸手，猛地从兜里摸出刀子，在他们面前一比划，喝到：“不怕死就来吧！”

顿时，气势逆转。

小年轻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转身就跑。

他一跑，整个场面就撑不住了，另外三个也赶紧跟着溜了。

这就完了？

我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才开个头，就结束了么？

我把这块的瓶子全部收拾完，看袋子也差不多快满了，正准备离开。突然，瞥见那个小年轻领着十几个人，拿着棍棒砍刀，从广场上一边气势汹汹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