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立足邕镇

第九十五章、立足邕镇

沈士弘穿着灰色粗布长袍，脚蹬千层底布鞋，嘴唇和下巴上留了一圈漂亮的胡须，浓厚的黑发向后梳成一个大背头，长长粗宽的鬓角延到了下巴，戴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大出好多岁。

根子也穿戴的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箱，俨然像一个跟班的小书童。

两个人走在黄昏的镇子街头。

沈士弘看到主街上那么的冷清，完全没有了昔日那种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而且街道上行走的人群表情呆板，看不出一点逛街的悠闲、惬意。要不是街道中间那些小贩拼命的吆喝推售自己的物品，带来了一点生机，整条大街上就变得死气沉沉的了。

路过主街上的镇公所时，看到高高的台阶门口前站着一个肩头挎着步枪的人。他穿着一身灰布衣服，打着绑腿，腰间系着宽牛皮带。引起沈士弘注意的是，这个人腰间系的宽厚牛皮带上穿着一个大牛皮子弹包，鼓鼓囊囊，里面应该装着五十发子弹。这个牛皮子弹包，可比军队的士兵布制子弹袋强多了，有些像日本军人的子弹袋。这让他十分的惊奇，在这大山里的乡丁身上怎么会有世界一流军队的子弹包？这在中国的军队中、警察队伍里，甚至所有的武装力量身上，都是第一次见到。

那个乡丁身上的步枪也是崭新的汉阳造，不知这人是镇公所的乡丁，还是其他什么人。如果连镇公所的乡丁都持有这种武器装备，可想而知邕镇的武装力量有多么的强大。

沈士弘眼睛扫视着镇公所，脚步却没有停下，仍然慢步前行。

前方有一个卖肉包子的小摊档，五十多岁的老汉手里拿着擀面杖在擀面皮包肉包子。四周围了六七个穿着脏兮兮破烂衣服的半大孩子，衣服破烂的都快成了布条，一个个的胳膊、大腿、屁股都暴露在遮不住的破烂衣服外。

“滚开！滚开！你们这群讨厌的小叫花子！”包子摊档的老汉挥动着擀面杖驱赶围在四周像饿狼一般盯着蒸笼里飘着肉香包子的叫花子。

在老汉粗壮的擀面杖驱赶下，小要饭花子吓得退出去很远。但当老汉低头擀面包肉包子时，他们又慢慢的聚拢上来，喉咙里咽着口水，眼睛直直的盯着蒸笼上的肉包子。

“你们这群小叫花子，还让不让我做生意？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啊！”老汉几乎是用哀求的哭腔说。

老汉驱赶了好多次，但结果都一样，他一干活，那些可怜兮兮的孩子就围拢上来。

沈士弘接过根子手中的小竹箱，掏出一大把铜钱递给他。

根子明白，快步走上前大声说：“给他们每人两个大肉包子！”

老汉一愣，看看根子手中的铜钱，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拿出蒸笼中的大肉包子递给那群蜂拥而上的小叫花子。

六七个小叫花子每人手里各拿着一个大肉包子，也不怕刚刚出笼烫，吸溜吸溜的往嘴里塞，大口大口的吃着。

“滚开！滚开！”两个穿着和镇公所门口站岗乡丁一样衣服，肩头挎着步枪的人走过来，用脚踢那几个站在街道中间不顾一切吃肉包子的小叫花子。“他娘的，敢站在路中间挡镇长老爷的道！”

有三个孩子被踢倒，手中的包子跌落在地上，他们不顾一切的趴在地上抓起沾满土灰的肉包子继续往嘴里塞。

“他娘的，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两个背枪的人恶狠狠的用脚踢着倒在地上的孩子，把他们踢到路边。

根子满腔怒火就要往上冲，被沈士弘一把拽住，拉到了身后。

这时，李隆基在三个护院家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穿着绸缎长袍，双手背着，额头仰着，迈着四方步，目不斜视的往镇子北面走。

沈士弘这才发现跟在李隆基身边的人都穿着和站在镇公所门前那个人一样的衣服，身上背着同样的枪，腰间牛皮带上穿着同款的子弹包。他这才确信这些人就是洪叔说的李府护院家丁。

李隆基的样子没有怎么变，瘦瘦的小老头，脑袋又小又扁，长着一对三角眼。沈士弘一眼就认出了他。

可能沈士弘的气质、风度比较特别，站在路边马上引起了李隆基的注意。他扭过头瞥了他几眼。

沈士弘微笑着和李隆基的目光相遇。

他发现李隆基看见他后，面目表情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他放心了，知道李隆基没有认出他。

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走过，根子马上冲上去想扶起那三个被踢倒的小叫花子。

“多谢小哥！多谢小哥！”几个小叫花子跪在地上给根子磕头。

根子尴尬的马上把手里剩下的铜钱分给了几个人，转头追赶沈士弘。

沈士弘远远的跟在李隆基的后面，看着一行人走进了李家大院。上次是晚上来，只看了李府的大概。白天看去，李府的院子更加宏伟。

李家大院六米多高的宽厚岩石墙头上铺着暗黄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大门楼气势雄伟，门楼两边的圆木柱有缸口粗，十几米高。门楼牌匾上印着‘李府’两个烫金大字。

一个肩上挎着枪的护院家丁在门口站岗，一对朱红色厚实的大木门敞开着。

沈士弘的脚步没有停留，而是带着根子拐进了李府斜对面的冯氏酒馆。

已到了晚饭时间，酒馆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人。

店小二看见有客人进来，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殷勤道：“客官请进！客官请进！”

沈士弘认识这个招呼他们的店小二，是冯氏酒馆的老伙计，叫大桂。

在酒馆靠北面窗子前坐下，望着熟悉的酒馆，沈士弘的内心思潮涌动。记得每次回来，爹爹都会带他来这里吃饭，最后一次离开邕镇时，一家人也是在这里一起吃的饭。

点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酱牛肉、一碟酸笋、一碗红烧肉和一壶酒。沈士弘把玩着酒杯慢慢的喝着，眼睛望着窗外。根子没有喝酒，自顾自的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酒馆里的伙计大桂和大魁忙完了送菜，又百无聊赖的靠着酒馆前的门框上望着大街打卦。

酒馆朝东是正面，朝北是侧面。从侧面的窗子可以看到李隆基家的大院子和李隆金的大客栈。由于两座大院向北外侧一百米内的树木全部砍伐了，变成一片开阔地，所以从酒馆北侧的窗子望出去，视线特别的开阔，整个一片大广场。

宽阔的广场上空空荡荡，除了偶尔来往的马车和商客外，没有什么镇子里的人走动。

从北边树林里的道路上走过来一对母子，穿的破衣烂衫，母亲拄着一根竹棍，看样子身体有病，走路步履蹒跚。十五六岁的男孩骨瘦如柴，搀扶着母亲。两个人身上背着破包袱，手里拿着黑陶碗，看样子是要饭的。

两个人走到李家大院门口的时候，因为离着大院的围墙太近，那个背着枪在门口站岗的护院大声骂着，让他们离得远点，接着冲上去用脚踢那个骨瘦如柴的男孩。

沈士弘看到这一幕，气的牙根咬的咯吱响，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干了。

这时，一个背着长枪、一个背着短枪的警察往酒馆走来。

倚在门口的大桂和大魁看见他们，就像看到瘟神一样边往后厨跑，边喊：“掌柜的，王大队长又来了！”

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腰身痀偻，脸上布满皱纹，穿着一个污浊围裙的人走了出来。

两个警察走进酒馆，一屁股坐在了靠东面窗下的桌子旁，背着长枪的警察喊：“冯老头，照老样子上酒菜。”

冯老头很胆怯的迎上去，满面堆笑的说：“两位爷，你们已经五顿没结账了，我这是小本生意，拖不起啊！——今天能不能先把帐结了？”

那个警察猛地一拍桌子，张口就骂：“他娘的，王大队长能来你这吃饭是看得起你！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冯老头双手抱拳，连连拱手，陪着笑脸说：“多谢王大队长赏脸！只是——小店不赚钱——实在是拖不起帐啊？”

“我说你个冯老头，老子来一次，你他娘的催一次，成心恶心我是不是？要不是看在街里街坊的份上，老子早把你抓到警察局去了？你他娘欠的税钱到现在都不缴，欠了多少了？就凭这，关你十年八年都不为过！”王大队长指着冯老头大骂。

“哎呀，王大队长，大家街里街坊的都知道，我这小酒馆现在根本不赚钱，怎么还要交税钱啊？”

“哎，老冯头，你他娘的赚钱不赚钱关税钱屁事，只要你开门做生意，就要交税钱。”

“哎呀，你们这不是要逼着我去上吊吗？”冯老头哽咽着说。

“哎哎，你他娘的别老用上吊吓唬我哦？你死你活，关我什么屁事？你欠的又不是老子的税钱？”

冯老头一下子呜呜的哭起来。

“你他娘的少跟老子来这套？再不给老子上菜，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酒馆砸了？”背长枪的警察恶狠狠的说。

沈士弘认识这个长脸，高高颧骨的王大队长，小的时候就见过他，是个老警察了。记得这个人特别爱贪小便宜，走在大街上不是拿人家摊档上的苹果吃，就是拿人家的烧鸡走。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德性的警察，竟然当上了大队长。

“冯掌柜，赶紧给这两位老总上菜吧，他们公事繁忙，耽搁不起！这顿饭我请了。”沈士弘走上来说。

王大队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瞪着眼望着沈士弘吼：“你他娘的算是哪根葱？老子吃饭关你屁事？真他娘的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以为老子没钱吃饭吗？他娘的，还真把老子当成要饭的了？”

“哎呀，王大队长，误会，误会！我就是想息事宁人，不给您找麻烦吗？”沈士弘双手抱拳道。

“他娘的，你吃你的饭，老子吃老子的饭，误会什么？看你穿的人五人六的，有钱烧的是不是？”王大队长恶狠狠的说。

“哎呀，王大队长误会小弟了！我就是想请大队长吃个饭嘛！”

“吃他娘的什么饭？老子是谁的饭都吃的吗？真他娘的扫兴！”王大队长气呼呼的拂袖而去。

两个警察走了以后，冯掌柜抹着眼泪说：“这是什么世道啊？吃饭不给钱，还有理，还骂人！”

沈士弘安慰道：“百姓无法跟官斗，还是忍一忍吧。”

冯掌柜感激沈士弘刚才帮了他的忙，对他抱拳拱了拱手，说：“这位小老弟，刚才多谢了！”

沈士弘心中窃喜，冯掌柜没有认出他，竟然还叫他小老弟。

吃完饭，沈士弘带着根子来到了大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