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一把火

要说这个真相大白的小李子李伯斯，可不是泛泛之辈，很有些来头呢。他们托马家族的故事简直就是上海滩的传奇。从他爷爷詹姆斯托马开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詹姆斯托马是个英国亡命徒。曾经在英国皇家炮兵队服役，跟随军队侵略中国，火烧了圆明园，像强盗一样抢掠了宫中的奇珍异宝。

他们几个士兵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打了起来。

詹姆斯刚好多喝了几杯，乱斗中误杀了上司长官。惊慌之中，卷了两口袋珍宝，趁着夜色逃之夭夭。一路逃到上海滩英租界。他在泥城西母铁公墓旁边找了处空房子躲藏。受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启发（销毁罪证的最佳方式），找来一桶煤油浇在身上，放一把火，自己火烧了自己。

他满身烧伤跑去天主堂医院救治。谎称自己是个英国水手，邮轮遭遇火灾，他被困在船舱出不来，结果被大火烧成了这样。

天主堂医院的外科大夫见他几乎烧成了炭烤白薯模样，皱着眉头说皮都烧焦了没办法治了。架不住詹姆斯苦苦哀求。医生心肠软了下来，说炭烤白薯当油煎地瓜医吧，试试看。当下露胳膊挽袖子，给他紧急救治。

疙瘩保佑！最后总算医好了他的半张脸。以鼻子人中为分界线，泾渭分明阴阳两界，果然成了一半炭烤白薯一半油煎地瓜。

詹姆斯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毁容的模样，心中大喜：买疙瘩！感谢上帝。这回谁也认不出我是谁了。

他就这样成功躲过了英租界巡捕房的通缉。

一年以后，风声过去。

詹姆斯把从圆明园抢来的珍宝卖给老丹尼尔古董行，得了一笔钱。在二马路盘了个店铺，开了家英国五金商行，兼营军火生意。买卖做得有声有色，获利颇丰。

大家都很惊奇。纳闷他明明是个水手，咋做起军火生意来，门槛辣么精呢？

（其实别人哪里知道，詹姆斯在炮兵队服役，是个老炮，又扛枪打过仗，所以对军火枪械很在行。）

詹姆斯做军火生意发了财，摇身一变，成了上流英国绅士。

他在莫里哀路买了一所花园洋房，要娶媳妇生孩子，组建一个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英国贵族家庭。

他浑身的皮肤疙疙瘩瘩麻麻棱棱，脸一半炭烤白薯一半油煎地瓜，抽不冷看一眼吓个半死，谁会嫁给他呢？

嘿嘿。

别忘了哲学家李奶奶有至理名言，男人有了钱跟谁都有缘。此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英国淑女也是一样。在她们眼里，有了钱的詹姆斯金光闪闪，被火烧焦的皮肤犹如焦糖布丁一样诱人，一张阴阳脸显得特别酷，冷峻而沧桑，充满了男子气概。

总之，英国淑女们完全被詹姆斯迷住了，争先恐后想要嫁给他。

詹姆斯千挑万选，相中了一位丰满迷人的沙漏型淑女，名叫海伦。与其他淑女相比，海伦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皇室血统。据她讲，她的大姨妈是英国女王的舅舅的亲外甥女。

詹姆斯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海伦的大姨妈是英国女王的舅舅的亲外甥女，究竟是个什么血缘关系？到底是怎么演变过来的？他于是向海伦问个清楚。

海伦咬了咬丰满的下嘴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回答：

亲爱的詹姆斯，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请你给我准备一张纸，一根黑铅笔，一根红铅笔，一根蓝铅笔。我给你画个关系图，你就明白了。

詹姆斯于是拿来纸和笔，递给海伦。

海伦把白纸平铺在桌子上。

先用黑铅笔，在白纸上画了无数条曲里拐弯的通道，看上去仿佛是个迷宫。口中念念有词道：这是血缘关系网。

然后用蓝铅笔，在迷宫的最顶端正**，画了一个实心圆，看上去好似一滴海水。口中念念有词道：这是英国女王。

又用红铅笔，在迷宫的最低端**，画了一个实心圆，看上去犹如一个火苗。口中念念有词道：这是我大姨妈。

接着，她用红铅笔，哧啦一声，画了一条斜线，穿过一个通道，在拐弯处停顿一下，说道：这是我大姨妈的父亲。

然后再哧啦一声画条斜线，穿过另一个通道，停在拐弯处，说道：这是我大姨妈的父亲的叔叔。

如此这般，哧啦，哧啦，红铅笔与纸张**声声响起，一条条红色的斜线应声而出，犹如一条条火蛇，穿过一个个通道，螺旋式上升前行，拐了九九八十一个弯，终于抵达终点（英国女王的一滴海水蓝点）。

哧啦，哧啦。三下五除二。海伦用红铅笔给那滴蓝海水染红了。然后放下红铅笔，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说道：

亲爱的詹姆斯，你全看见了。我的大姨妈是英国女王的小舅子的外甥女。板上钉钉放屁崩坑。血缘关系就是这样啦。

詹姆斯在一旁早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被红铅笔的光芒染红了。他虽然还是没明白海伦大姨妈与女王的血缘关系。但是他分明看见了一团火苗，还有一道道火蛇，在迷宫的通道蜿蜒蛇形。

火！一把火！

詹姆斯心里惊呼道：买疙瘩！火就是我们的缘分呐！当初我一把火，火烧了圆明园，抢了奇珍异宝。逃到英租界，又是一把火，火烧了我自己。然后卖了珍宝，开五金商店，做军火生意赚了钱发了财。全靠一把火啊！

买疙瘩！想当初，我为了放火烧自己去买一大桶煤油。

店老板问：买这么多油你什么灯这么费油？

我回答：实话告诉你我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然而我与海伦相比，简直小灯见大灯。

她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仅仅用一根红铅笔，就放了一把火，从大姨妈到英国女王的小舅子的外甥女，烧啊烧，一直烧到海水变红。

哦！买疙瘩！我的海伦！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虽然欢喜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海伦听完詹姆斯的表白，立刻喜上眉梢，应和道：

哦！买疙瘩！我的詹姆斯！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洋钱，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既然你特么喜欢我。我也特么喜欢你。那咱们马上结婚吧还特么等什么？

如此这般，两把火碰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火烧火燎地结了婚。

转年生下个大胖小子。这孩子，皮肤像牛奶般光滑洁白，眼睛如火苗一般晶莹透红。像极了小白兔，太可爱了，直接取名叫罗比。

罗比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刚两岁，就用火苗一样颜色的眼睛给詹姆斯带来了熊熊大火般的运气。

原来彼时清廷与洋人勾结。李鸿章雇佣洋人的洋枪队与太平军交战。洋枪队原来的头领美国人在攻打慈溪时被打死，换了个英国少校当队长。

这英国少校洋枪队队长有个副官，名叫贝尔，与詹姆斯相识。他马上去找詹姆斯，说我们接管了洋枪队，以后军火供应这块我们说了算。如果你能给我们一半回扣，那我们就指定你为洋枪队军火的独家供应商。

买疙瘩！这不等于是天上掉馅饼么？

詹姆斯仿佛看到天上飘下来一阵白花花的大洋雨。他自己则变成了传说中的貔貅，张开大口，将白花花的大洋雨全部吞进肚，一个不漏。他心里笑开了花。当即满口答应道：没问题！赚了钱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

如此这般，詹姆斯成了洋枪队的独家军火供应商，一举成为上海租界首屈一指的军火大亨。

贝尔为了让詹姆斯进出军营方便，又给他在洋枪队找了个位置，任命他为上尉军需官。

买疙瘩！时隔这么多年，詹姆斯重新穿上军官服，感觉自己浴火重生，精神抖擞，一半炭烤白薯一半油煎地瓜的脸上整日红光满面，仿佛一轮红日在脸上不停地升起和落下。

詹姆斯高兴地唱着，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唱完了歌，他全身心地投入新的事业当中。一次次地离开上海租界，前往战场，把洋枪洋炮和弹药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洋枪队。每次出差，少则十天，多则几个月。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是在军营里渡过的。

这样的生活让太太海伦独守空房，简直寂寞难耐。

海伦空虚地唱起了歌，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女。妹呀！追逐生命里光临身边的每块大洋。妹呀！让世界因为大洋的存在变的闪亮。妹呀！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女。妹呀！

唱完了歌，她等丈夫出差去办军火生意以后，便在空空荡荡的豪宅里办起了海伦诗歌艺术沙龙，邀请上海租界的英国年轻绅士来家中做客，通宵达旦讨论雪莱的浪漫主义。

慢慢地，詹姆斯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他每次出差在外，夫人海伦便找年轻的英国绅士来家中彻夜狂欢。

詹姆斯半信半疑。他使了个诈，谎称出差办军火，其实没离开上海滩半步，只是去礼查饭店睡了一下午。半夜偷偷潜回家中。果然撞见妻子海伦正与年轻男子在卧室床上研究浪漫主义呢。一对狗男女被他抓了个正着。

詹姆斯怒火中烧。把**奸夫五花大绑在床上。下去储藏室提了两大桶煤油上来。一桶煤油浇在二人身上。另一桶煤油浇在卧室地板上。然后放了一把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了。

他走下楼梯，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一边抽雪茄喝红酒，一边侧耳细听楼上传来狗男女被火烧着的嚎叫声。

火烧得越来越大，一股股热浪穿透地板，犹如夏日的热风向詹姆斯的阴阳脸上吹来。楼上狗男女的嚎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听不见了。想必已经烧成木炭了。

詹姆斯这才站起身来，去拨打电话，通知救火队来救火。

等他刚打完电话，大火已经烧透了楼板。火苗烧断了一根房梁，从空中落下，不偏不斜，砸在詹姆斯的脑袋上，把他当场砸死。

救火队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毁了整幢房子。

救火队员冲进去，发现了三具烧成木炭的尸体。

只有罗比，人小鬼大，不晓得怎么那么机灵，自己爬到地下储藏室躲起来，从而幸免于难。

他全是上下安然无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双眼睛，在经历这场大火洗礼之后，变得更特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