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儿子学徒

哲学家李奶奶有句名言，姜还是老的辣。李伯斯尽管人小鬼大，然而与老丹尼尔这块老姜相比，他差不多只是根小葱，还嫩着哩。

因此，在老丹尼尔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李伯斯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只得说出实情：

父亲红眼睛罗比乘船被人扔进海里，死翘翘了。他生前以拱辰寿衣铺的买卖收入做担保，赊账消费，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来，逼债还钱，否则就要吃官司。结果一家人拼死拼活地干活，挣的钱还不够还高利贷。只能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钱来补窟窿还账。日子苦不堪言。

“布费乌先生，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肉了。整日泡饭咸菜，咸菜泡饭。墙上挂着条鱼干和腊肉，逢年过节的时候闻一下味道，算是大餐了。

这样的苦日子我实在受够了，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寻找我自己的出路和未来。

其实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并不晓得要去哪里。

只是一双腿两只脚，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来到门口，我抬头看店铺的招牌：老丹尼尔古董行。一下子想起我祖父的故事。于是便推门进来，想找你做学徒。

布费乌先生，我想肯定是上帝的安排。

因为这里是我祖父发财的起点，而你是我祖父的恩人。所以上帝让我来找你，把这里当做我生命的新起点。

布费乌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拜你为干爹，做你的儿子和学徒。”

（小小李伯斯果然继承了罗比的基因。关键时刻把自己变成一根面条，能屈能伸。抱大腿叫干爹，这套路都不用教，天生就会。）

他小嘴吧嗒吧嗒，炒蹦豆似的说了这些话，既流畅又自然，一下子把老丹尼尔说愣了。

猛地油！原来是上帝的安排！不但要做我的学徒，还要做我的儿子！

李伯斯的一番话实在搔到痒处，打动了老丹尼尔。因为他虽然有个洋太太，两个上海姨太太，还有个姘头舞女妮娜，但都是只开花不结果，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身后无子嗣，成了传说中的秃尾巴鹌鹑。

他摸了摸自己智慧脂溢性秃脑门。

又看看李伯斯的脑门，宽阔，额头凸起，足够大，是有空间储存智慧的。再看看李伯斯的头发，柔软，纤细，虽然很多但不算茂密。可以想象，等他脑瓜里的智慧太多了的时候，如油脂般顺着发囊溢出来，从发根到发梢，搞得整日油腻腻的。用不了多久，也会像自己一样变成秃脑门。

嗯哼！这肯定是上帝的安排。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他却有智慧脂溢性秃脑门的基因。那还不是一样？

既然天上可以掉下馅饼，又可以掉下林妹妹，为啥不能掉下个儿子学徒呢？

大抵上，每个男人都是需要有个儿子的。不是因为喜欢儿子，而是喜欢当爹的感觉。可以坐在摇椅上慢慢摇，一边喝酒，一边跟儿子吹牛皮，讲自己年轻时如何如何。还可以指手画脚地教儿子做事，满足好为人师的虚荣心。

于是老丹尼尔眯眯笑着说道：

“弯的佛。太扁。亲爱的小李子，我收你做儿子学徒，册封你为丹尼尔三世。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还叫你小李子。等你成年，再改名叫小丹尼尔。你看好不好？”

李伯斯乖觉地回答：“是。爹地。”

老丹尼尔满心欢喜，

“我当年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当的学徒。我父亲拉着我的手教给我做生意。今天我也拉着你的手，像我父亲那样教你做生意。来吧。小李子，我们开始吧。”

他拉起李伯斯的手，走到一侧柜台前，给他一一介绍道，

“这一侧柜台里的古董，珐琅玉器，金银首饰，珍珠象牙，都是洋人喜欢的东西。其实普通的很，在上海很容易进货。运回欧洲可以翻二十倍的价格出售。我们一般是批发给巴黎、伦敦的古玩店和艺术品画廊。

这部分买卖算是古董行最基本的业务。你以后天天要与这些东西打交道。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是可以维持古董行的日常经营。

要想赚大钱的话，还要靠那些真正的古董。来，我带你去看一下。”

老丹尼尔带李伯斯去另一侧柜台，

“这些才是真正的古董。比如这两件，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青铜三足酒器爵和青铜牛彝。还有这件，珊瑚红彩留白缠枝花卉图碗，是前清朝乾隆皇帝用过的物品。

这些真正的古董，我们不会批发给别的商行，只与巴黎德西奥拍卖行合作，在巴黎举行中国古董奇珍拍卖专场，拍卖出售。

这两件青铜器至少值十万英镑。而乾隆皇帝用过的碗，更是价值连城了。

怎么样，你现在懂了吧？

这些真正的古董才是我们最赚钱的买卖。只是数量很少，需要我们煞费苦心去寻找。而且经常遇到假货赝品，需要有一双慧眼鉴别真假。”

“慧眼！”李伯斯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老丹尼尔，“爹地，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怎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好儿子！我没看错你。一定是上帝让你来做我的小丹尼尔的！你果然慧根不浅。嗯哼！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老丹尼尔微笑着回答，

“掏走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烦恼最是无情夜，温存未必就是体贴。你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一句是情丝凝结。”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太特么高深了。李伯斯哪里听得懂啊？他一脸懵圈，睁大了小葱似的绿眼睛问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父亲，你的回答几个意思？”

老丹尼尔心说，你小子想跟我玩中国诗词大赛？你还嫩点。告诉你，从唐诗宋词到流行歌曲，我老丹尼尔没有盲点，你小子差得远呢。他耸了耸肩膀，将双手摊开，仿佛捧着一张无形的馅饼，撇着嘴回答：

“举头望明月，低头鞋两双。答案其实并不复杂，路在脚下。”

李伯斯低头仔细一看。确实看见自己的一双破旧的布鞋，还有老丹尼尔的一双锃亮的皮鞋。但是两双鞋下面，只有棕红色的佛罗伦萨式样的瓷砖地，并没有路啊。

“父亲，敢问路在何方？”李伯斯纳闷问道。

“路在脚下。”老丹尼尔坚定地回答。

握草！说了半天又绕回来了。这老头实在太狡猾了。

李伯斯明白，自己脑门里的智慧浓度远没有老丹尼尔的粘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他谈慧眼。只得换个表情，以虚心求教的方式问道：

“请问爹地，你老人家有什么诀窍和技巧，可以传授给我，用来鉴别古董的真假吗？”

老丹尼尔听他这样问，松了一口气，把智慧脂溢性秃脑门点了点，卖个关子说道：“诀窍和技巧倒是有一个，你真心要听吗？小李子。”

李伯斯乖觉地说道：“谨听爹地教诲。”

嗯哼！这样虚心求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也。老丹尼尔于是告诉李伯斯：

“没有慧眼如何鉴别古董真假？告诉你一个窍门，只要能把卖古董的人鉴别清楚即可。”

“此话怎讲？请爹地解释一二。”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两类人来找你出售古董，不用慧眼鉴定，你几乎可以肯定古董是真的。”

“哪两类人？”

老丹尼尔微微一笑，摸了摸智慧脂溢性秃脑门，回答：

“盗墓贼和抢劫犯。”

买疙瘩！李伯斯感觉老丹尼尔帮他打开了一扇窗，光照射进来，小葱似的绿眼睛为之一亮。

老丹尼尔敏锐地捕捉到李伯斯绿眼睛发出的亮光，感到很欣慰。暗自感叹这小子还真有点儿灵气呢。一点就透。

“我从你的目光看出来，你已经开窍了。不错，就是这两类人，盗墓贼和抢劫犯。

我说的抢劫犯不是普通的拦路抢劫或者入室抢劫。而是更高级别的，很难辨认的。对于普通人来讲，他们衣冠楚楚，看起来是‘文明世界的绅士’。而对我们这样的专业古董商而言，他们是不折不扣的‘抢劫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被他们的表面现象给迷惑了。

比如你祖父詹姆斯托马那种，火烧圆明园，抢劫皇宫里的奇珍异宝。猛地油！我漂亮的小姨子！乾隆皇帝的碗。咸丰皇帝的玉扳指。慈禧太后的金如意。诸如此类。你想想看，他们从皇宫抢来的古董宝贝，能有假的吗？”

“是的，爹地。我明白了。”李伯斯钦佩地点点头，继续问道，

“盗墓贼是咋回事呢？我完全不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老丹尼尔好为人师的虚荣心完全被李伯斯激发出来了。感觉好像有一双小手给他挠痒痒，舒坦。

于是回答道：

“太扁。小李子，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