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年末

老人的尸体被埋在了冻土里，军营里的众人祭拜之后就又开始忙碌。

金人的攻势越来越猛，而他们这边的霹雳炮跟后续兵源已经接近枯竭了，他们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战斗。

朝廷上下还在各种斗法，又派了新的监军跟将军过来。

赵哲偶尔假装路过那些人议事的营帐，每次路过都能听到里面争吵，唯一没争吵额的一次，是因为里头没人。

“新来上官想和。”赵哲听到胡校尉在跟其他人说话。

几人看到赵哲也没特意避开，这么些时间下来，他们也清楚，这小娃娃性子一点都不像娃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比大多数活了几十年的人都分的清。

“李上官呢？”胡校尉问。

之前说话的青年道：“李上官主战，说我们已经到如今地步，这时候求和割地，只会被金人一举吞下，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示弱。”

“好！”胡校尉拍了一下膝盖，赞赏道：“这才是明白人！是我朝的真英雄，真汉子！”

赵哲默默走过。

现在是闰十一月过几天，赵哲记得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汴京城破，宋徽宗、宋钦宗以及大批的臣子皇族被抓。

而汴京这时候为了防止金人攻打进来，已经全面封锁了。

他就算千辛万苦跑出去，也会碰上金人大军。

赵哲跑不出去了。

他要死在这里了。

金人再次攻城的那天是凌晨，赵哲听到了“咚、咚”的巨响，看到了被撞的不停颤抖的城门。

他身上穿着匆忙穿上的棉袄，寒风吹的他瑟瑟发抖。

他仰头，看到了攀上城墙之后跟宋兵纠缠的金人。

一个又一个宋兵被推下城墙，被割喉穿胸，惨叫声，怒吼声，听不懂的号角声，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儿。

这一片天地，仿佛炼狱。

“砰——”

一个宋人的尸体摔在他面前，摔得头骨破裂，脑浆流出。

一个金人飞快顺着台阶跃下来，他看到柔弱的赵哲后，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并没因为赵哲是半大的孩子而优待他，反而好好举起大刀劈下来。

“噗呲。”

在金人大刀落下之前，一把刀穿透了金人的胸口，随后旋转，搅碎了他的心脏。

金人颤抖着，瞳孔涣散，手中的大刀偏移砸在地上。

“小大夫。”熟悉的青年上前拍了一下赵哲的头，“你怎么每次碰到金人都发呆？被吓傻了？”

赵哲还没说话，对方就拉着他的胳膊，“跟我走。”

“跑不了了。”赵哲跟着他，边走边说：“汴京被攻陷，到处都是金人，我们跑不了了。”

“瞎说什么呢！”青年没再多说，他拽着赵哲跑的飞快，很快停在一个树林旁边儿，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灰朴朴的衣服的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拉着两匹马。

“老梁！”青年打了声招呼，拉着赵哲翻身上马，把赵哲放在自己前面。

被称作老梁的中年男人默不作声的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赵哲越看越觉得中年男人眼熟，他迟疑道：“……你是不是那个给我一封信的？”

“是我。”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接下来，就由我们两个，送小大夫您南下，去临安。”

“你们…”赵哲愣了，“你们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不怪他这么问，他自问跟这两人都不熟，这两人如果计划要跑，没必要非带上他这个拖油瓶。

“胡校尉说他们当初答应小大夫你，说要送你去临安，不过如今他们送不了了。所以让我们两个送小大夫你。”

青年打了一下缰绳，“还说，让小大夫您找到富豪父亲了，莫要忘记当初说的资军的事儿，要是能给他们几个烧点纸钱，那就更好了。”

赵哲攥紧马鬓，“胡校尉他们…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青年沉默片刻，低声道：“胡校尉他们不愿走，说在起身往汴京来时，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走罢。”老梁叹了口气，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哲被马颠的想吐，他俯身抱住马，竭力遏制自己的呕吐欲，他们现在是在逃命，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他。

他们没有走城门或者偏门之类的，而是直接往深山而去，赵哲他们去深山的时候看到了一群跟他们往相反方向奔去的豪华马车。

连架马的人都是锦衣广袖，风流不用说。

马车后面跟着一串马车，也有很多板车，上面摆满了箱子。

赵哲看到一个木板车车轮别上了石头，正在狂奔的车顿时狠狠翻了，车上的箱子也翻了。

那逃命的马车顿时停下，回头收拾金银，打开检查有没有摔坏之类的。

让人不知道是他们的命重要，还是金银重要。

赵哲收回视线，扯了扯青年的袖子，低声道：“走吧。”

青年收回视线，打马继续赶路，路上他遗憾的跟赵哲说：“可惜了，要是他们身边儿的仆人少一点，我们就能上去抢一点了。这些金银拉过去到底还是便宜了金人。”

“人活着就行。”赵哲道：“钱什么时候都能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有道理！”

青年惊叹于赵哲小小年纪就悟出了大道理，夸了赵哲好几次。

他们三人两马在深林中不停歇的穿行，饿了渴了，就在马上吃喝，也就只有方便的时候要下马，耽搁一点时间，其余时候他们都在赶路。

赵哲算着天数，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从林中出去。

一出树林，两人立马策马狂奔。

这片区域是有金人的，他们只能赌，赌那些金人都涌进汴京城内围追堵截那些大臣贵人去了。

幸而——他们赌赢了。

一路过去，没遇到金人。只遇到了流离惊慌的流民。

只不过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所以没有做任何停留，他们直往东南方临安而去。

很快，赵哲看到了当初菜娘他们带着他走过的风景。

骑马到底是比人快，当初他们走了好几天才到的地方，如今天还没黑，就越过了。

最终他们找了个山洞生火休息。

半夜下了雪，马也被牵进了山洞里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