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固守待援

攻占永丰城

三十二章固守待援

一个小参谋进来站在李日基面前，一边行了个举手礼一边喊“军座”。李日基从连绵的思绪中醒悟过来，“军座，各位师长、参谋长都到齐了，高参谋长请军长过去训话。”

“知道了！”李日基这才扬了扬手站起来了。赵亚忠急忙拿来武装带、军帽和那柄‘成仁’佩刀。李日基紧好腰带，戴好大盖帽，挎上佩刀，这才接过雪白的手套，边走边向五指上套着。

一场比较大的、作为临时军事会议在农家窑洞举行，中间简陋地摆着两条方桌，方桌上没有摆条布，各位将军面前没有摆茶缸，桌子上粘着几支燃烧的蜡烛。简直是叫花子住进了土地庙。可这是战火硝烟的战场，身价百倍的将军们谁也不计较这些了。

李日基头戴大盖帽，身穿将军服，赫然一位将军派头，挺胸阔步跨进了会场。仅仅几个要员，也照例地、不约而同地来了个肃立，一扫方才的沉思幽魂似的落魄之象。他强打精神装镇定，要给统领下的将校们以将军威武的派头。他挥手致意，将校们落座了。他环顾了大家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燃眉之急，虽然子夜已过，会不能不开嘛!”他扫视了一下大家又皱皱眉头说道：“几个小时之前，兵团裴长官命令我们七十六军固守待援，可方才陈武军长转来长官部的命令，反要我们立即突围，固守还是突围，倒想听听各位的高见!”

“要我说，这九十军陈武也他妈地也太不地道了，眼看着我们挨打，他却夹起尾巴溜啦。应该向长官部告他。”二十四师副师长朱强说着，眼睛鼓得像要冒火了，唾沫星子从嘴里喷出来了。

“人心难测啊!”李日基使手势压了压，“告也无用，说不定人家还奏了我们的本呢。”李日基还有一块不愉快的心迹，那就是不甘心屈从于陈武指挥。他想说而又不好挑明，可刚一犹豫，高献岗接上茬了：“各位！我们这个军也归陈武指挥啦!”

“什么！不吃他那一套，他个逃跑将军算老几？”朱强又瞪起了牛眼。

“诸位，现在讲这些都没用，我们就是抬得撑破天，陈武也听不见。本职认为，军座要商讨即使固守和突围。不可离题呀!”二十师师长吴永烈讲完话后向他的主帅瞥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瞥眼，勾起李日基正言正色地说道：“讲得好，抓住要领。吴师长，你就接着讲下去啊！”

“共军也没长三头六臂，大不了摔他几跤。军座！本职的意见很简单，固守!”吴永烈的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二十师参谋主任彭维化说道：“固守？本人有不同看法。九十军逃跑了；三十六军呢、六十九军呢？不也是以各种借口逃跑了吗？大家都清楚，那一支部队不想保住自己的实力呢？尽管这等观点有害于党国大事，可是落到具体的部队，把人和武器拼光了，那个将军位子还能保住吗？现在是战争时期，实力就是一切嘛。再说我们七十六军孤军固守，能守得住吗？就算我军个个英勇善战，坚强固守也最多守三天！光是吃水就无法解决，还劳得上共军进攻吗？万一用水枯竭，吃粮又成问题，士兵逃跑也是无法应付的啊！”

李日基只是点点头，默认彭维化讲了真话，但并没有向彭维化表示肯定或是否定。接着是二十四师参谋长蒋绍刚斯斯文文讲话了：“不同意固守，那就是赞成突围了。突围，本人万难赞成。眼前是兵临城下、四面楚歌，兼之外无援军。共军正希望我军突围哩，他们张网以待，算计着在运动中消灭我们呢！省得攻城付出更大的代价。卑职的主张是坚守待援，军座应立即通电，向胡长官告急!”

李日基听了微笑了一下，情绪活散了些，又鼓励说：“继续谈，尽可能表明自己的观点，也好抉择啊!”

“军座！我同意固守。”于厚之的观点是有分量的，尽管他讲的简单，可李日基心里就稳了大半。

“我也同意固守。”他是二十四师参谋主任孟斌楠，支持自己师长。

高献岗看大家都表了态，也就只好说：“主张固守的意见是多数，我也赞成。现在请军座定夺好了!”

李日基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各位！主张固守的意见是多数，本人也赞同，大家不同意突围，那就守下去吧。以死报效党国，报答胡长官。”

定下了“固守待援”这根调子，李日基干咳两声，提起精神，激昂地讲到：“命令各部，连夜构筑工事，空地上也要挖掘掩蔽沟，寨墙上挖凿枪眼，准备巷战。力争永丰固若金汤！各部立即行动！”

散会以后，各位将领立即下令连夜构筑碉堡，加固工事。每道城门左右构筑了两个坚固的碉堡，各配有两挺重机枪，重机枪火力交叉射击，几十米以内全在射程以内。在城墙四角上边各配置两挺重机枪，城墙上还配有几名狙击手，从挖开的洞口进行狙击。每隔一段城墙构筑一座暗碉堡，暗堡里的机枪通过城墙朝外射击。这些火力配备，密封不漏。

二十六日清晨，李日基偕同参谋长高献岗、二十师师长吴永烈以及军、师要员，在荷枪实弹的侍卫兵的保驾中，爬出他的窑洞视察城防阵地了。他首先登上了西门城楼，守城的三五个哨兵没精打采地转游着，其他的官兵大都在老百姓家里睡大觉、赌钱。大胡子营长朱耀武正在酗酒，听传令兵惊慌失措地喊“营长，军长上城楼子啦。”朱耀武惊得瞪一下牛眼，抓起武装带，边跑边往腰上捆。他跑上城楼喊了声“立正!”向军长行了个举手礼。

“朱耀武！你对谁喊‘立正’？是对我们这帮人吗？看看你的兵哪里去了！说呀，你的兵呢？”李日基斥责着连慌带忙的营长。

“这东西就好吃酒，眼睛也烧红了。”高献岗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

朱耀武挨训，黑头弯下，双腿靠拢，双手贴股，双腿筛着糠。

李日基板着铁青的脸，环视了一眼周围又谴责道：“再要喝马尿（酒），老子砍了你的头！你是干啥吃的，你们构筑的工事呢？不筑工事怎么打？”

朱耀武吓懵了，他不住地翻起上眼皮，只怕李日基的手往腰间的左轮枪上抓。朱耀武惶恐地腿也哆嗦了，“这，这八连长病啦，我……”

看着朱耀武那窝囊劲儿，李日基没兴趣再理会了，他从赵亚忠手里接过望远镜，各个方面都眺了眺，把镜头停在正西二里之遥的蔡村，然后对高献岗说：“蔡村那个据点，还在我们手里吗？”

“还没有消息。”

李日基的脸沉甸甸的没有说话。他顺着城头向南走去了，一路观察着。可惜，各师团，特别是各营的下属连排长以及新兵们，还不认识他们的军长。他们到了城头的哨兵面前，只看见是一群当官的，爱理不理地懒洋洋地行个护枪礼。李日基顾不了这些，也不计较官兵们对自己的冷淡。他最苦恼即使下了构筑工事的命令后，各师各团军官们全当儿戏，不传达，不督办，更不检查。他想这等马马虎虎松松懈懈搪搪塞塞的应付态度要得吗？当一天和尚也得撞一天钟，怎么连钟也不撞了啊。他又走了一段。在南城头上站住了。沉着青脸说：“高参谋长！你该召集各师团的参谋人员开个会，看一看。”他指了指城墙上下，“死水一团呀，这零零星星太不景气的旧工事，还是十月中旬三十六团构筑的吧，这样的简单作业，难怪共军吃光了他们。”

“是的。那个外号叫‘草包’的团长张泽民，能指挥个什么名堂!”高献岗脸有难色地顺着李日基的意思回答。

李日基感觉出高献岗的话似有点怪味儿，但没再说下去，又朝前继续走去。

“不能呀——!老总，我——”一个妇女的尖叫声使李日基站住了。接着又听见“去你娘的蛋！俺宁愿意战死也不愿意渴死，吃了你家两担水，他妈的你就不让挑啦!”

“老总，这城门封死啦，我一家几口子也得吃水呀!我们也是人呀！”

“奶奶的，俺活着能打八路，你们活着有啥用！再要喊就揍你这泼货!”李日基听清了原由，紧接着就听见‘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那妇女挨了打，没了命的嚎叫着：“打死人啦！造孽呀！你们不得好死呀!”

“亚忠，去看看？”李日基气怒了。赵亚忠打城墙的慢坡处溜下去了。李日基走着走着对高献岗说：“水，对我军是个致命的威胁，有办法吗？”

“依样画葫芦，凿井……”

“临渴掘井，真的应在我等身上了。也只能如此了，下道命令，还没有进入阵地的营连，昼夜连续凿井。”

到了东城头，李日基没有进城楼，而是下去钻进被沙袋封死了的城门洞子。他看见堵死了的沙袋旁边却挖了一道地槽，单人可以猫腰进出。他威严地问一个守门的士兵：“这是为了什么，准备逃跑吗？”

这个守门的士兵看着身穿将军服装的官长回答说：“不是的，营长说了，外面的朱村还有我们的人，万一？”

李日基挥挥手不要那个士兵再往下讲。因为他清楚说明了反而太扫兴。他满腹怄气，干脆离开了城围子，走向城内东北一片空地，扫了一眼又走向了街中间靠南面的老戏楼空场子，看了看指着东北那边空地说道：“吴师长，参谋长。那儿和这儿，怎么没有挖上掩蔽沟呢？还有街心十字口也没有动呀，我说过准备巷战。”显然对二十师师长也有几分不满了，他不屑一顾地斜视了高参谋长一眼。

高献岗清楚军长的话，是认为他的工作不力。可他也想，做人臣难啊，关键是时间短促，从昨晚二十四师拉进城内，到此刻忙的团团转，连眼也不曾合一下。可这阵子能申诉苦衷吗，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我立即召开参谋会议，也通知未投入阵地的几个团长参加，再行布置。”

李日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可他一回到他的地洞——司令部，拳头搁在桌面上‘咚’地一击，恼怒地说：“这叫打仗吗，娘的，简直是窝囊废!”

赵亚忠进来还没张口呢，李日基就说：“告诉参谋长，立即下令，南面、西面城防由二十四师另派一个团接防，把戴克北那个团撤下来整顿。首先得整整西门那个胡子!”

“报告军长！刚才闹事，是因为抢水……”赵亚忠报告着。

李日基挥手阻止了，讲下去也没有用。赵亚忠出去了。

李日基走近床前，刚要躺下去，吉娜娜进来了说“长官署电报!”

李日基坐在床沿上看完电报，愁眉苦脸了。他自言自语地也不避讳吉娜娜说：“又要我突围，撤退大荔!”他思索了一会儿又急躁地说：“坐在司令部里发号司令，没看‘突’得出去吗？”

吉娜娜的大屁股扭了扭，提示性地说：“这不是兵团司令的电报，而是西安绥靖公署胡长官的。”

李日基当然知道胡长官是不可抗拒的。但是军事会议开过了，也决定了固守，千头万绪他不想了，于是说：“回长官电，撤出城围，定被全歼，敌人损失少，补充多；固守，纵然被歼，敌人损失大，补充小。而且能给大荔方面以较充分的准备机会。快，发出去!”

且说吉娜娜听了李日基的话，难为情地提醒说。“军长！这不是和长官唱对台戏吗？”

“对什么？丫头子，你要怕死，趁早滚回西安绥署去吧！用不着你来监督。”李日基心里骂道：“两面三刀的特务。”

吉娜娜想不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虽然口头在辩解着，心里却很恐慌。她尽管心中不乐，但又对李日基有所顾忌，还是强装无事地晃着满头卷发、摆着大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这天对李日基来说，虽然整天宁静，双方没有械斗，没有枪弹飞来，也没有炮弹轰鸣，更没有裴昌会、胡宗南的十二道金牌来卡脖子，但他还是忧心忡忡，如坐针毡。他想着如何能够以自己的意志为导向，发挥天才的指挥灵感而出奇制胜，创造战机，而永载于史册的。

他脑海出现了王耀武的身影，王耀武固守济南，《**日报》头版头条的金色标题宣扬“济南城固若金汤”！而结果呢，全军覆没，王耀武作了楚囚。莱芜大战中，所谓足智多谋的中将司令官李仙洲也被共军俘虏了。同时，蒋介石的掌上明珠张灵甫，以武装到牙齿的王牌七十四师据守孟良崮，不为不忠，不为不卖力，而到头来连条小命也没保住，在手榴弹的爆炸中粉身碎骨了。他的思路又一下子飞向了东北战场，卫立煌、杜聿明，皆是党国的举足轻重的五虎上将。他们指挥崭新的美式装备四十八万铁军，又是怎么样呢，还不是给共军的分割刀切战术吃光了!

李日基也难得有这么清静，纵横考虑了一番全国的战局。可他得到了什么呢？还是不愿意辜负党国的栽培，不愿意辜负胡长官的恩宠。他疲劳极了，闭上了千钧重的眼皮，可脑子仍然翻滚着自身，想到眼前的战局不寒而栗了。他看见了方才甩在床头上的武装带，看见了带子上的佩刀。它是蒋委员长亲手赠的，无上荣耀呀，素来视若至宝，它更是将军头衔的骄傲。可那上面铸有“成仁取义”的训诫。不禁暗自哀鸣了，我就此完了吗？

他还是坚定了一桩决定：“我不剖腹自尽，你蒋介石要我‘杀身成仁’，可我不是天皇御下的日本军人!‘杀身成仁’赠送过无数将军，可还没有谁‘杀’过身，我李日基何以开此斋戒呢？胡长官要的是良才干将，要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目前兵临城下，四面楚歌，是谁造成的？不是我李日基，不是我的七十六军，而是拒绝纳谏的裴昌会。还有你无能的胡长官啊!”李日基也不露声色地想过当俘虏的滋味——何甘霖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军长！请用晚餐!”赵亚忠的话刚落声，两名侍卫兵就捧着饭菜进来了。赵亚忠扭了个热毛巾递给了他。李日基一言不发，擦罢手就用晚餐了。可他刚刚抓起餐具，就听见洞外喊“报告”了。

“我是朱来运!于师长叫我来向军长报告情况。”朱来运进来行了军礼就说道：“于师长根据便衣侦察兵报告，今晚敌人可能发起进攻!”

“什么根据？”李日基放下了餐具，惊慌失措地看着朱来运。

“侦察兵说，敌人正在安置炮位，集中搬运炮弹；还有步兵，也向城郊运动。”

“轰”一声巨响，炮弹正好爆炸在李日基地洞的西侧，接着听见卫士喊：“他妈的，共军咬住咱们的司令部啦!”

李日基一愣，什么也没讲，放下餐具，站起来看着浓浓的烟雾。他不声不响吸燃一支炮台（高级香烟）。

“军长！身体要紧。战斗方面还有各师长、团长他们呢，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睡一觉，养养精神。”赵亚忠劝说着，然后为他理好了被褥、毛毯。

李日基甩掉烟蒂，漱了漱口，失魂落魄地走向了床铺，躺了下去。

欲知后事，且看《攻占永丰城》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