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放牛娃的春天

王金昌和其他人将房新帅和王璐救上岸之后，一边判断着两人的伤情，一边和连队联系。

三号冰川，和七连的驻地隔着两道山岭，电台的通讯时断时续。

当王金昌向徐长卿报告了大致情况之后，来不及烘烤打湿的衣服，就带着大家走捷径向四指的方向斜插过去。

王璐的情况稍微好一点，但是房新帅的情况不容乐观，嘴唇发紫，脸色发青，已经昏迷不醒了。

一路之上，王金昌和战士们轮流背着房新帅和王璐，连续翻越两道山岭。

王璐缓过劲来，说什么也不让大家再背着他了，硬是挣扎着跟紧了大家的步伐。

直到他们赶到四指，坐上潘东强的车，大家的精神才稍微放松一些。

王璐呕吐了一阵，也陷入了昏迷。

看着躺在车上的仍然昏迷不醒的房新帅，几个战士“哇”地哭了出来。

王金昌这才发现自己右侧小腿的肌肉拉伤了，才感觉到隐隐的疼痛。

徐长卿安慰王金昌，让他好好休息。

赵子瑞跑进来报告，“指导员，观察哨看到了直升机，再有几分钟就到咱们连队了。”

徐长卿应了一声“知道了！”就赶快安排秦一鸣做好准备，把房新帅和王璐送上直升机。

战士们听到动静，纷纷跑出营房，都抢着抬房新帅和王璐的担架。

停机坪设在距离营房五百米的地方，

直升机降落的时候，大家已经等候在停机坪的旁边了。

上级已经在直升机上安排了医生，秦一鸣和他们交接了一下，重点描述了房新帅和王璐受伤的情况，也告诉了自己处理的经过，向接诊的医生做了交接，直升机便升空迅速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去。

目送着直升机载着房新帅和王璐远去，徐长卿终于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他在心里默默为两个人祈祷，希望他们快点好起来。

两天时间，徐长卿问遍了参加这次巡逻的所有人，已经清晰地还原了防线帅救人受伤的全部过程。

说实话，徐长卿来七连任职已经快一年了，但是他还没有真正和房新帅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两人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工作上的事，对于两个人的家庭生活和个人问题，几乎没怎么聊过，他觉得这些事都是个人的事，也是私生活，不方便过多谈论、议论或者打听，工作关系处好了，私交也就深了。

但是这两天的调查，也让他对房新帅和七连有了全新的认识。

房新帅的老家在巴东的大山里，父母辛勤劳作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大山，他家有一头温顺的大水牛，而他的童年几乎是在水牛背上度过的。

父母不忍心看着子女都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发誓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们读书，走出大山。

后来，国家出台了免除学费的政策，他的父母才轻松了许多。

房新帅学习很刻苦，每天下午一放学，就牵着大水牛到水草丰厚的地方去“溜草”，他就骑在牛背上大声地背诵课文。

房新帅初中毕业后，看着日夜操劳的父母，就不想再读书了，他家里实在拿不出上高中所需要的食宿费，这笔费用对于他这个家来说，实在是一笔巨额的开销，再加上妹妹上学的费用，这个家恐怕是撑不起的。

他偷偷藏起高中录取通知书，跑到附近的砖瓦厂当起了小工。

老板看他是偷跑出来的，就以为他是哪家不服管教的坏小子离家出走来到这里，就让他干的是和大人一样的活，拿的却是最少的钱。

老父亲知道了，追到砖瓦厂，揪着房新帅的耳朵，把他领回家，然后暴打一顿，关进屋子里不准出门。

老父亲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他更知道，好好读书才是孩子们唯一的出路。

在鞋底敲掉烟锅的烟灰，站起身，陪着笑脸向街坊邻居和亲戚去借孩子们的学费。

砖瓦厂的老板知道了这件事，跑到房新帅家里，不但全额结清了房新帅打工的工钱，还说不能耽误了这孩子，要供他上学，一直供他到大学毕业。

直到现在，房新帅也没想明白，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图名不图利，为什么要资助他念书。

上了高中的房新帅更加努力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军校成为他的首选，那时他的想法就是考上一个管吃管住还能发津贴的军校，家里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无论是上了军校的房新帅，还是当了军官的房新帅，哪怕是强烈申请到边防部队任职的房新帅，或是当了连长的房新帅，也只是想多拿一些工资，可以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

房新帅是七连的第27任连长，他刚上任的时候，营长欧阳鹏来到七连，代表团里宣读完任职命令后，什么也没多说，径直把他带到陈列室。

那时候，还没建成连史馆，大家把许多代表连队建设的有纪念意义的物件放在陈列室，成为开展主题教育、激励全连官兵的生动课堂。

欧阳鹏在陈列室的大立柜前站定，拉开柜门，里面放着一套马鞍，已经有些老旧，但是很干净，看起来不协调的是，上面横七竖八缠着一条背包带。

欧阳鹏轻声问房新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房新帅回答，“知道！马鞍！”

欧阳鹏又问，“你知道它的来历吗？你知道它放在这里多少年了吗？你知道为什么把它摆在这里吗？你知道它身上发生的故事吗？”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房新帅不知所措。

对于这套马鞍，他之前也见过，他一直以为这是配在一匹战功卓著的军马身上，后来军马牺牲或退役故去，大家对这匹马的感情深，就留下了这套马鞍。

欧阳鹏盯着房新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套马鞍连同这条背包带，已经在这摆了37年。”

欧阳鹏缓了缓，继续讲起了马鞍的故事，“这是七连第14任连长刘金贵同志留下的。当时他带队巡逻，途中突遇暴风雪，一行人被困在山崖下躲避了一天一夜，大雪还是下个不停，眼看带的干粮要吃完了，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大家都可能被饿死、冻死在这里。刘金贵同志的马是一匹十岁的枣红马，跟着他多年，对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就决定让一名战士骑着他的马回连队求救。临分别的时候，大家集中了所有剩余的干粮塞进这个战士的挎包里，把他用背包带死死绑在马鞍上。老马识途，终于带着这名战士安全回到连队。而那匹老马也累死在连队门口。当大家赶到山崖下救援的时候，刘金贵同志和另外八名战士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们身旁卧着四头冻僵了的牦牛。”

欧阳鹏讲的这个故事让房新帅极为震撼，他的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

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欧阳鹏带他来这里的原因，也明白了七连的连魂所在。

他开始慢慢思考作为一名基层指挥员肩膀上应当担负的责任。

他也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当好这个连长。

在七连，一直有一个传统，不论巡逻执勤还是学习训练，连队干部都是走在最前面，给战士们做出榜样；无论是冷暖寒热还是逢年过节，连队干部都会给战士的家人打个电话，送上问候和祝福；无论是与敌对峙还是面临险情，连队干部都会冲在最前，把战士护在自己身后。

房新帅接棒七连的连长之后，也一直延续着这个传统。

徐长卿坐在办公桌前，写着房新帅和王璐受伤的调查报告，偶然抬头，看到窗台上的一盆迎春花悄然绽放。

娇娇嫩嫩的花瓣，颤颤巍巍地绽开着，慢慢吐出一缕香气，沁人心脾。

徐长卿看着窗外，自言自语说，“高原上的春天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