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万火急（2）

“团座大人说的对，”王老八嘿嘿一笑，转头见人越聚越多，继续说道：“山西厨子当不了兵，那河南的流民就可以吗，逃荒的灾民是可怜，你都招到二团来，是让他们开山垦荒的啊，”他把山西，河南四个字音咬的很重，人群默然片刻，跟着轰然炸响议论纷纷。

“王老八你啥意思，是说我有私心，偏帮本省人？别忘了，我还是陕军的老刀把子，五年来出生入死，你还当我是外人？”穆将白净脸皮轰然变色，冷冷说道：“我听说了，你有几个自家的侄子没选上新兵，你面子上过不去吧，也不看这是啥场合，在这里胡搅蛮缠，还不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穆将强忍怒火，却也给了王老八一个台阶下。

哪只王老八不依不饶，脖子一梗，脸色不变，“有这事，确实有这事呢，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赋税又重，公粮又多，我几个侄子就想当兵挣点军饷回去盖房子娶媳妇呢，这确实是我的私心，”王老八没有回避，倒也大方承认，接着声调陡然拔高，“一码归一码，你还记得是陕军的老刀把子，那这次给二团补充兵员，五六百新兵里，有一个关中子弟吗？在西安火车站征兵，没有一个本地人，全是外地人，让大伙评评理，你没私心？那你的私心大的没边呢。”

“这事说来也简单，”穆将伸手往人群一指，“文书，征兵这事你去办的，你把这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给大家交代清楚。”人群里钻出一个高高瘦瘦老头，腋下夹着一本掉了皮的账目，一脸哭丧样。嘟嘟囔囔翻来覆去说了一大堆车轱辘话。

“我知道个啥啊，我们三人一下火车被人拥着下了馆子，连着好几天的天天的好酒好菜管上，吃饱就睡，睡醒再吃，就这样还迷迷糊糊征兵册子都填满了，”

王老八气不过，打断他的唠叨，“大家看看，这个老酒鬼分明是被火车站道北的河南人哄骗着呢，着了人家的道，”对着看热闹的新兵指指点点，“看招的这伙瘦的和麻杆似的，就知道逃荒逃难，枪声一响，绝对跑的比兔子还快呢，”训完了老文书，口沫飞溅，又向着穆将：“你也是逃荒过来的，当初老刀把子收留你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呢，当着大家伙的面你摸着良心说，你有没有给你乡党提前通消息，让他们塞自己人进去。”

“有，你说的没错，”穆将倒也大大方方承认，其实私底下他给同乡叔伯递过话，给逃难到西安的同乡谋个生计，想着兵凶战危，朝不保夕，应该没有多少人响应，但灾民们却把这征兵当做救命稻草一般，好吃好喝供着文书他们，踊跃积极，他相信，就算五千五万个名额，三天也能招满，所以看到这批新兵一水刚成年，皮包骨一样瘦到脱形，一个个食量大的惊人，从这就看出灾民生计困顿，没有多少转圜余地了，穆将眼见于此也就默认此事了。

“老刀把子，你在天上睁眼看看，你留下的陕军，就要被外省人吞了啊。”王老八干嚎一声，直接坐倒在地，这句话极具煽动性，陕军老兵们个个眼冒怒火，对这群新兵怒目而视，陕军以陕甘为主体，夹杂少量其他西北省份的刀客兵勇混杂而成，天然具有排外性。

这些老兵久经沙场，个个杀气腾腾，新兵们哪见过这阵仗，挤在一团，抖抖索索，怕将他们直接遣送回去，却又被老兵杀气震慑不敢争辩，却也有部分老兵明理通情，说是老刀把子不会看错人，穆将刀法过人，做事公正，这件事必有隐情，应该私底下慢慢解决，不能伤了陕军弟兄们的情义，也有如王老八之流蓄谋已久，趁机向龙心一告状，希望严惩彻查，把这批新兵退回原籍，重新招兵，再加上起哄看热闹的，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龙心一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穆将见他毫无动作，摆明要看自己如何处理，心下一横跨前一步，大声喝到：“你们听着，我自问从三七年中条山随老刀把子加入陕军来，又几经周转，入了龙老将军麾下做了团长，今天征兵这件事，从兵龄，身高，体重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合格的，我对得起龙老将军和暂11师。”接着话锋一转，对着王老八说道：“同时，我也是陕军的刀把子，你当众对我发难，质疑我对陕军的忠诚，说我有私心，我绝不能认，但我不能服众，愧对老刀把子，却也不想见陕军在我手中分裂内斗，为今之计，只有争刀选人，强者居之，不然我随随便便退了，留个烂摊子也有负老刀把子所托，大家认为如何？”

话音未落，嗡声震响全场，也不见他手上动作，一根筷子已经直没入地，筷尾抖动不停，过了许久筷尾猛地绷直嗡声陡然停顿，“谁，完好无损拔出筷子，就是陕军新的刀把子。”

众人轰然叫好，穆将这一手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深得陕军刀法精髓，陕军刀把子历来要刀法过人，处事公道，穆将露了这一手，霸气凌然又以退为进，王老八等一众鼓噪挑事者也无话可说。

“行，”陕军众人齐齐答应一声答应一声，却沉默良久，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王老八身后一个后生按耐不住，对着他喊一声，“老叔，这碎碎个事，我替你办了，”大跨步上前，正要动手，突然感觉身子晃晃悠悠飞起来，高高越过人群，摔在院墙底下，半晌爬不起来，捂着屁股蛋直哼哼，王老八的骂声随之噼里啪啦盖下去，“这一脚给你长记性，碎崽娃，你连筷子是静是动都看不清，就敢动手，手不想要了？”

筷尾明显纹丝不动，王老八却又说它是动的，看懂的陕军老人却解不了自然不敢贸然出手，看不懂的年轻后生心痒想试怕屁股开花不敢上前。

王老八沉吟片刻，大笑几声，“姓穆的，你也没那个本事拔出来，对吧，你要能，我心服口服，不然，就大家商量个法子来选新刀把子。”

这一下子就把把难题甩回去，穆将闻言微微一愣，自己刚才这一掷用上了柔力，筷尾抖动频率过快，超越了人眼观测极限，看起来静止，其实一直未曾停下，只是小幅度超高速抖动中。碰者伤筋动骨，筷子同时也会碎成齑粉，就连自己也没把握完好拔出。

就在犹豫间，龙心一摸了摸下巴，笑道，“我想试试，，万一成功了，混个刀把子当当也是极好的，”众人没有阻拦，都想看看这位少年师长又一次惊艳手段。都绷紧呼吸，看着他手离筷尾越来越近，却在将触未触的瞬间停手。

龙心一直起身子拍了拍手，神情淡然道：“都是我的兵，散了吧。”众人咂摸着这句话意思的时候，龙心一头也不回踏上台阶直奔殿内，王老八等人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龙心一瘦弱的背影，仿佛万丈高山，无形的压力让人心口一滞，呆立片刻却也只好悻悻散去。

这一场闹剧在龙心一轻描淡写一句话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