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并不该死的爱情

秀兰家在西南姬家庄，不远，只有四里路。天黑后，水生才骑上自行车，沿着乡间土路，赶往秀兰家。

白天去不好，会惹来秀兰四邻闲话，水生也磨不开面子，毕竟他是被退亲。

但信中那字里行间的浓浓爱意，还有秀兰在绝食抗争，都让水生觉得该去和秀兰见上一面，好聚好散，别让秀兰再折磨自己。

临行前，水生还花一块五毛钱，在村里代销店买了两盒点心，纸绳系好，挂在车把上。

爹也支持他买东西：“咱就大大方方的，别让他们把咱们看低了！”

水生觉得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高昂着头颅，不能输了士气。

姬家庄不大，也就六十户人家，听三姑说过，也就记住秀兰家位置，村里水坑北面那家就是。

来到门口，不用再问，就知道是了。院里传来乡村中老年妇女数落的声音：“不愿意退亲，还让人家来一趟，咱家的脸可让你都丢尽了，还躺着不动，你到底想干啥？”

接着又是中老年男人的声音：“你就别说了，还不怨你，非要退亲！”

“你也不看看陈家——”

里面肯定是秀兰爹和娘在说话，水生不想让秀兰娘再说出难听话来，于是赶紧拍响木头做的大门。

“谁呀？”秀兰娘很不高兴。

陈水生稳了稳神：“大娘，是我，陈家庄的陈水生。”

他从刚才的言语中判断，大概知道让他来和秀兰谈，不是水生娘的意思，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院子里沉默好一会，才听到脚步声，接着秀兰爹打开了大门。

“水生啊，进来吧。”秀兰爹倒是很亲切。

进了院子，不见了秀兰娘，想必躲到屋里了。

水生支上自行车，将两盒点心，从车把上取下来，递给秀兰爹。

“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买啥东西。”秀兰爹真的不好意思。

水生笑笑，没说什么。

秀兰爹凑到水生跟前，指指东面的厢房：“秀兰在里面，你们俩好好说，唉，其实吧——”

秀兰爹扭头看看堂屋，摆摆手，不再说话，转身也进了堂屋。

秀兰爹是木匠，有手艺，家里就过的不错，堂屋三间大瓦房，东厢房两间砖房，北面一间秀兰和妹妹秀娟住着，南面一间是厨房，比水生家显得气派。

水生小心走到房门前，轻轻拍了拍门。

“进来吧。”秀兰的声音很低沉，有气无力的感觉。

让水生来，还真就是秀兰主意。

三姑介绍两人认识之前，水生没怎么注意过秀兰，但秀兰早就关注过他。

水生在初中出类拔萃，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秀兰比水生晚上一年上初中，年年都看到他上台领奖，也听说他考上了高中。能考上高中，对农村孩子来说，已属不易，一个村出不了几个。

后来水生回来探亲，三姑中间牵线搭桥，刚一见面，秀兰立即像怀里揣了一只兔子。

两人飞燕传书，水生还寄来一张照片，那飒爽英姿的军装照，更拨乱了秀兰芳心。

听说水生没提干，退伍回来了，秀兰一半替水生感到可惜，一半又暗自高兴。她相信水生即便提干，也不会当陈世美，但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好像攀附了水生一样。

现在水生退伍了，和自己平起平坐，那也就把心放进肚里，此生不求大富大贵，能和水生在一起，就满足了。

秀兰娘忽然要退亲，秀兰傻了，也急眼了。

秀兰学习成绩也好，也能考上高中，但下面有妹妹，也有弟弟，家里实在供不起，娘不让念了，那就回家帮忙种地。

压抑着心里的苦闷，好不容易遇上心上人，却又要退亲，这回秀兰要造反了。

哭过闹过，接着就是绝食，秀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三姑来讨要衣服，秀兰也死活不肯。这事肯定说不过去，娘来劝她，秀兰说，如果想要衣服，就让水生亲自来。

水生退伍回来，还没来过看他，让秀兰多了一个心眼，自己在这里寻死觅活，还不知道水生到底什么态度，别折腾半天，自己却剃头挑子一头热，真就成了天大笑话。

如果水生当面跟自己说算了，那就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反正这辈子就这样了。

如果水生愿意，那就什么都不管了，死也和水生在一起。

秀兰让水生上家里来，秀兰娘心里别扭的要死，好么，一个姑娘上杆子问人家，这叫什么话？传出去，不笑话死个人！

秀兰娘气的要吐血，你个死妮子，和老娘杠上了，行，老娘答应你！秀兰娘使出伎俩，在传话过程中，变了味，变成让水生来劝秀兰，两人好聚好散。

秀兰娘估摸着水生不会来，那不成傻子了吗？不来正好，秀兰也就死了这条心。

秀兰娘正为自己的聪明而高兴，还在不停地絮叨着秀兰，没想到，水生来了。

这让秀兰娘成了傻子，不敢直面水生，只好躲进堂屋。

看着水生走进厢房，秀兰伤心，难过，害羞，还有生气，退伍回来了，都不来看我！各种复杂滋味涌上心头，让她别过脸去，默默眼泪。

屋里十五瓦白炽灯，散发着灰黄的光，让秀兰的脸色更加蜡黄。水生看着秀兰，又心疼又不好意思，他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想别过脸去，忍不住再看一眼。秀兰在抽泣，再加上病恹恹模样，更惹人怜。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让水生有点进退维谷了。

但水生傻乎乎的也不敢多想，就按照自己来的目的，想着赶紧把自己的话说完，赶紧回去，所以直截了当地：“我看就算了吧，现在我家确实困难，你跟着我也是跟着吃苦，我也不忍心。”

这是水生的真心话，但说过之后，效果却恰恰相反，秀兰更是心动，自己没看错，水生就是有责任的男人。

她猛地坐起来，扭头看着水生：“你刚才说什么？”

水生扭头，看了一眼秀兰，又赶紧别过脸去。

秀兰里面穿一件汗衫，露着白花花肩膀，还有脖子，都是那么的白，细嫩的向刚挖出的莲藕，都让水生想起《爱莲说》里面的两句话，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秀兰就像一朵出水芙蓉，美丽又纯净。此时，秀兰满眼泪花，又充满哀怨，我见犹怜的模样，又像林妹妹转世投胎，即便水生再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心跳也一百八，想看又不敢看，还是想着赶紧离开。

秀兰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扯过上衣穿上，又扣好纽扣。

水生抬手，挠挠眉头：“我是说，现在我家很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咱俩就算了吧。”

“现在穷，并不等于以后也穷，你别扭头。”秀兰说着，接着穿衣服。

“嗯，那我直接走了。”水生说。

“你——烦我了？”说着，两颗豆大泪珠从秀兰脸上滚落下来。

“这，”水生支支吾吾：“我怎么会烦你呢？”

秀兰穿好衣服，下床，也穿好鞋，大胆问道：“你想娶我吗？”

问的如此直接，让水生直接傻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

为了自己的选择，秀兰也顾不上害羞：“我就想嫁给你，你也不要觉得现在穷，就不好意思，我心甘情愿。”

傻傻的水生以为自己说了，秀兰会同意，没想到事情竟然翻转过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还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以前他想娶秀兰，是在当兵之时，想着能提干，然后给秀兰一份保障，但现在境况，他觉得秀兰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想拖累秀兰，秀兰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于是摇摇头：“还真不太想，就是担心你跟着我受苦。”

“我说了，我心甘情愿，不怕苦，我觉得，跟着你也不会苦。”说完，秀兰真的害羞了，手指拧着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

水生扭过头来，看着秀兰，心里又高兴又无奈，这该死的爱情，不问阳春白雪，也不管下里巴人，无处不在，还让自己给碰上了，真是意想不到。

见水生不说话，秀兰低下头，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

看着秀兰可怜楚楚的样子，陈水生不由心生爱恋，却又说道：“可是，还有你娘呢。”

“秀娟都说了，她再拦着，就去乡里妇联。”秀兰斩钉截铁地说。

秀兰都能如此，自己还在犹犹豫豫，陈水生都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他盯着秀兰说道：“好，我娶你！”

但话说出口，水生都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全身上下像过电一样，这难道就是那种海枯石烂的爱情？

秀兰也羞的脸色通红，水生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冲秀兰笑笑，离开东厢房，和秀兰爹打个招呼，推上自行车，走了。

秀兰娘一直躲在窗户底下筐子后面，听到最后，差点没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但她不敢再闹，秀兰爹说了，秀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活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