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血雨腥风

夜里，三人到了玄武门发现，本应驻守在此的奉军大部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几个**士兵把守着残破的城门。翻译上前一问才得知，酉时叶志超撤退的命令送至各营，让全军轻装持械，连夜撤往安州，自己则带着牙山军早早逃离了平壤城。主帅弃大军于不顾，率先遁逃，部署形同空文，整个平壤清军乱作一团。

城东七星门下，暮色渐沉，雨势稍歇，而秋风卷积着雨滴吹来了阵阵寒意。清军冒雨结队，成群蜂拥而出。起初还有当官的节制士兵有序撤离，可得知主帅已逃，谁还管什么令行禁止呢，都自顾自地逃命去了，一场撤退渐渐变成了溃逃。而在溃逃之中，哪有什么你先我后，一些步兵眼看城门被车马堵得水泄不通，只好系上绳索从城墙滑了下去，身后城墙上的**士兵不住地叫骂着。

天色已黑，叶志超带着他的牙山军快要到达顺安郡时，一连串子弹从大道两旁的丘陵上射来，在湿滑的路面上击起水花，把头的士兵连忙喊道：“别开枪，我们是叶提督的部队！”

而两旁的子弹却更加猛烈了，黑暗之中传来了阵阵日军的喊杀声。原来顺安的守军得知撤退的消息，并让他们出击夺取官道，掩护大军撤离。可一退再退的牙山军哪里有进攻日军的勇气，在敌军阵前放了几枪就仓皇逃去安州了。在大雨中，官道两旁等候多时的日军，听见有大队人马赶来，就立刻放枪，一听来者说的是中国话，就毫无顾忌地射出枪膛中的子弹。

清军先头部队遭遇敌袭，转身就逃，和后面的部队撞在一起，进退往来，恍似惊弓之鸟，夜黑雨疾，南北不辩。而后军的后军不知前方是敌是友，亦或是敌我交织，但此时挡在生路之前的都是敌人，纷纷放枪拔刀，混乱相杀。顿时喊叫声、马嘶声、枪炮声响彻整个田野。

此时此景，不由得让叶志超回想起二十六年前的夜晚，他奉命率领百余骑兵趁着浓雾穷追不舍，杀得几千捻军抱头鼠窜，从此迎来了人生的转折。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只不过今夜角色互易，自己如同丧家之犬，将迎来人生再一次转折。他果断率领亲卫骑兵，突出人群，向西北方奔去，马蹄下尽是清军士卒的哀嚎。

天色渐明，太阳从东面升起，朝霞映红了大地。几个日军从官道边的堑壕中爬了出来，准备巡视战场。可带头的日本士兵刚探出头去，腿一软滑回到堑壕里，旁边的战友以为他中弹了，就连忙上前查看。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用手缓缓地指了指堑壕之外。只见二三百米长的官道上堆满了清军人马尸体，有的互相枕藉，有的残缺不全，有的踏为烂泥，鲜血混着雨水从尸山流了出来，染红了一旁的小溪。

与此同时，北面百里之外的山脊上，三名清兵瘫坐下来，彻夜的逃亡使得他们疲惫不堪，其中一位少年掏出怀中的干粮准备分予同行，三人大口地嚼着干粮，一张被血浸染的照片从少年的怀里落在地上，三人看到照片，眼泪却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他们正是大葱、翻译和小武。

原来，他们出了平壤城，好不容易赶上清军大队人马，得知通往顺安失守、官道已断。三人只得放弃马匹，探寻山间小路绕至安州，可天下着雨，山里漆黑一片，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幸好遇见一家**猎户，翻译与之交谈一番，才找到通往安州的小路。他们送给猎户一杆步枪作为感谢，之后三人不敢耽搁，提着猎户赠与的灯笼向安州赶去，走了一夜山路才脱离重围。溃逃当夜，清军死伤达三千余人，被俘人八百余人，伤亡竟数倍于防守平壤城。而日军则以伤亡七百余人的代价，夺取了**北部重镇——平壤，俘获了清军火炮四十尊、枪万余支，仓库里的粮饷又解了日军的燃眉之急。

“哎……真可惜啊！要是留下坚守，胜负未可知！”宝成双手拖着下巴，倚在木箱旁叹息道。

“是啊！听在**做生意的人说，多年之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一名平壤的更夫在七星门外行走时，突然听见战马嘶鸣的声音，又混杂着军靴和刀剑的响动，隐约中看见有个将军跨着白马，高挥着迷雾中发着白光的军刀，向北方奔去，定睛一看那骑白马的将军竟是大清将领左宝贵。要是左将军还在的话，一定会带着我们攻取牡丹台，夺回我们的荣誉。”

“舅舅，那后来呢？”宝成问道。

富常武摸着那张血迹已经发黄的照片说道：“后来，我们赶到安州才得知，叶志超到了安州，就向朝廷谎报军情称，‘倭军集结了三、四万之众，猛扑平壤，清军苦战五昼夜，弹尽粮绝，无奈退出平壤’。”

“真可恶，这叶志超真是该杀。”

“着实可恶。可后来，随着倭军在鸭绿江口的大东沟击溃北洋水师舰队，击沉旗舰‘定远号’，全军只得撤回九连城了。”

“那您和大葱、翻译伯伯呢？”

“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宝成，我渴了，你下楼帮我把茶壶取来，再换些热水。”

宝成应了一声，就急忙下了楼，门外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富常武摸了摸照片上的人像，杨头、三木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目，一切经历恍如昨日。他闭上了双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一声叹息，他翻开了相册的第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