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信

“你好，巧……巧……巧字怎么写来着？”

午休时间，全冬萱久违的伏在案头想写封回信。

巧克力她给分了，不过自己也吃到了，怎么也该回信表示一下感谢，可是这写信……

“哎？萍姐，巧克力的巧怎么写？”

麻萍躺在床上想了想，然后在虚空中边比划边说：“一个工字旁，然后上面一横，下面是竖弯勾……”

“哦。”

全冬萱依旧边写边嘟囔：“还有六个月就比赛了，我发……发……”

发誓的誓又不会写了，急得她抱起头大叫，头痛不已的她干脆把铅笔也摔了。

“哎，你别摔啊，好容易削的。”

麻萍有些心疼，不过她更心疼短暂的休息时光，任由全冬萱在那儿发疯。

“哎呀，受不了啦，不写不写了，这写信怎么这么难啊。”

麻萍一拍脑门，无语地说：“还是让你摔跤容易一些。”

全冬萱也很无奈：“我十岁就进体育队了好不好，人家女孩儿绣花的年龄我都用来摔跤啦，你还笑我，一箩筐大字你又认识几个？”

“嗯……好歹比你强一点儿，我进队那会儿教练天天让我读报。”麻萍说着不耐烦地转过身去抓紧时间睡觉了。

极重义气的全冬萱自然不能让一封信没了下文，抓起几乎断干净的铅笔头写下一行大字：“啥也不说了，赛场上见！”

……

……

徐宇峰实在不好意思再从家里要奶粉了，这四个月时间里，他已经向家里要了十几罐奶粉了，要不是家里养奶牛，还真供不起他，但是家里也要吃饭呀，本来教练的津贴补助就不高，就算他不往家里寄，也不能一个劲儿的吃家里呀，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敲开体育局主管后勤领导的办公室门了。

“怎么又是你？午休时间哎，真不懂规矩。”领导堵着门，似乎连让他进来的意思都没有。

“那个，领导……”徐宇峰七尺高的魁梧汉子此时点头哈腰的颇有些滑稽剧的感觉，“我就想问一句，上次我写的信您给递上去没有？”

“递上去了？怎么？怀疑我工作不到位啊？”

“没没没……”徐宇峰连连摆手说，“可我问我咱们大院儿食堂的同志了，他们说没收到上级指示，不能给女队员加餐。”

“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你得往上找去，再说了你们是国家队，归上级体育局管，找我们没用。”

“可我问过上面了，他们说场馆是地方的，还得归地方管。”

“要不你再问问是不是我们管？”

“这……”徐宇峰面露难色，“我已经找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推。”

“这关我什么事啊？”这位主管人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徐宇峰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缩印本，指着上面的小字说：“根据1988年批的运动员国家补助待遇调整的指示，我们的运动员是有资格与其他国家队享用同一伙食标准的，可是眼下却不是这么回事儿，看着运动员们天天掉膘，我也是没办法了。”

“你没办法呀？”这位主管用鼻孔哼着笑，说着就作势要关门，“我也没办法。”

不料门没关上，却是被徐宇峰用一只脚给抵住了。

“你想干什么？”

“你得给我个答复呀，这事儿就归你管。”

“那条写着归我管了？”

“你办公室里挂得职责，我都看见了……”

“徐宇峰我告诉你，这是机关单位，由不得你胡来。”

徐宇峰也是豁出去了，稍稍用力，硬是把门给推开了，这位主管干部也是慌了，连忙退到窗户根，试图找点什么趁手的家伙。

徐宇峰没有进一步动作，微微**着说：“我就想得个准话我们女队员能不能按标准加餐。”

这家伙慌得不行，却知道徐宇峰虽是教练，但也是全国冠军。

“我的要求过分吗？”

这家伙都快哭了，扯着嗓子喊道：“徐宇峰你不过分吗？现在什么时代？全民迎亚运啊！你们女摔连项目都没有，少吃两口能咋的？大不了少训点科目就好了，反正也没有对手嘛。”

“谁说没有对手？第一届世锦赛已经举办过了，咱们的东边儿就有一个对手磨刀霍霍在那儿等着第二届呢，我们女摔成绩不错，有望拿世界冠军的。”

徐宇峰激动得两手握拳上前一步，谁料还没说完，就听见杀猪般的嚎叫。

“来人呐！打人啦……”

徐宇峰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国家标准，就是执行不下来，运动员大院儿里还是执行着双向标准，女摔和男摔就是不一样的待遇。

因为大闹体育局这事儿，徐宇峰还被主管领导一通批评，被迫当众念检讨。

女摔队员们一个个眼里冒火，年轻一点儿的差点儿没冲上台去和领导们玩全武行，一场严肃的会议被搅得一团糟。

一向热衷于这种事的全冬萱这次异常冷静。

入夜，徐宇峰把她单独叫出来表扬了她。

“这次你做得很好。”

全冬萱握紧拳头，认真地说：“奖牌！等我们拿到奖牌，看他们还说什么。”

徐宇峰欣慰地笑了，她成熟了。

加餐没申请下来，连训练道具都被人抢走了，本来用于摔跤专项训练的壶铃、杠铃等辅助工具被分配给其他参赛队，操场上又多了一群成天跳蛙跳的女队员。

队员们呵着白气在土制的操场上不停的跳着，几个重量级选手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徐宇峰一边在旁边走，一边给队员们打气道：“没有教具你们的身体就是教具，扛着人跳更好，更容易找到摔跤的手感，记住，只要你们自己不放弃自己，就没人能放弃你们！”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刻苦训练！勇夺冠军！”

“好！就要这股士气！”

徐宇峰憋着火，女摔队员们也憋着火。

女摔队员们加餐的事儿没有信儿，连同参加世锦赛的消息也石沉大海，直到6月的艳阳照耀开一丛丛花朵，徐宇峰才带来了一个令所有队员都士气不振的消息。

中国参加女子摔跤世锦赛的资格未获批准。

全体队员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都低头沉默不语，全冬萱一头跑回到宿舍，扑到被子里嚎哭不止……

日子一天天过，七月流火的尾端，男摔们背着行囊回到亚运村场馆继续备战亚运会时，他们见到的是在操场的硬地上把自己滚成泥人的女摔队员们。

这些风华正茂的女队员还哪一点儿青春靓丽的影子。

景海东拿下了当年全国国际摔跤锦标赛74公斤级冠军，有望在亚运会里夺金。携胜利之姿重返训练场，他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撼到了。

明明没有比赛了，干嘛还这么刻苦？

夜晚，洗去一身泥污的全冬萱拿起笔，一边查着字典，一边艰难得写着回信。

“你、赚、钱、不、容、易，就、不、要、再、寄东西啦，我这边伙食好了很多……”她依然是边念边写，写得极为认真。

麻萍躺在床上一边笑一边说：“行啊，不仅会查字典了，还会编瞎话了，恋爱中的小男女就是不一样哈。”

“谁编瞎话啦，这次算他们男摔良心发现，给了我们进场馆训练的时间，虽然每天不超两小时吧，但比在土操场的硬地上摔强多了。”

“嗯！”麻萍哼了一声说，“他们还减了自己的定量分给我们，照你这么说是好了不少，不过不会影响他们亚运会成绩吧。”

全冬萱有口无心地说：“他们啊，幸好没对上欧洲传统强国，不然哪有机会得奖牌。”

“嘘嘘……”麻萍下意识的向起身望向窗外，这才意识到男摔宿舍离这边很远呢，听不到的，于是叮嘱道：“这话可不能让他们听到啊，不然非把肺气炸不可。”

全冬萱慌忙缩了缩脖子，小舌半往外一吐。

“哎，你该不会是真喜欢上那小子了吧。”麻萍问。

“怎么会？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吃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写封回信感谢一下吧。”

“那上次呢？那小子来信说了一大堆肉麻的话，你真没感觉？”

“什么肉麻的话啊，不过就是安慰我两句话，他说89年参加不上不代表90年参加不上，就算90年仍然没有比赛，到91年我也才19岁，正是运动员的巅峰时期。”

麻萍眼一白，笑着说道：“行了吧，还巅峰，巅字儿你会写吗？”

“会啦会啦，我之前查过啦。”

“好啦，说不过你们小俩口，早点写完早点睡觉。”

“谁是小俩口儿，萍姐你不许胡说。”

说着，全冬萱扑到麻萍的床上，两名女队员你来我往，好一顿过招，之后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