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目光凝聚的那一瞬间

无星无月的暗夜。

伴随着一阵短促的“惨叫”，整片挡风玻璃支离破碎的倒在驾驶位上。

大约半夜的时候，居住在球手宿舍里的孙华霖，无意间听到窗外飘来几道沉重的叩击声。与此同时，一阵阵寒意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孙华霖连忙缩着脖子，起身从窗台旁边的橱柜里搜罗出一条薄被搭在身上，猛一抬头却见郑昊乾一脸阴森的站在毗邻的办公楼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能看清他脸上棱角分明的曲线、和一双若有所思的亮眸。就在华霖诧异的睁大眼睛时，郑昊乾转过脸望着他幽幽一笑。

郑昊乾眼中凸显的凌厉，看得孙华霖心惊胆战，连搭在肩膀上的被子都差点落地。

“您好，请讲！…您是记者吗？”、“如果我们需要临时安排采访的话，会再跟您取得联络的。没错，我也只是普通办公人员，至于什么时候明确，得等上司们商议后决定。”

宣传组的办公人员还真是同病相怜。一大清早就都在以疲倦的声音和近乎哀绝的眼神，对同样在垮着脸色讲电话的同事，致以最深切的理解与同情。

“喂，正豪哥吗？徐教练还没到呢！”金华翰脸上呈现的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我说您可快点来单位吧，郑昊乾的事您先放一放行吗，拜托了！可千万别再触徐教练的逆鳞了啊！搞不好您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电话另一端，深有感触的战正豪，不满的撇了撇嘴。

“亲哥，你要是实在想不开，今晚老弟请你吃大餐，这总行了吧？”金华翰稍微提高了语调，却还是一脸阴郁道。

真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致远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大门，便一脸警惕的望向金华翰。不多一会儿，就连坐在最前方没完没了的“煲电话粥”的同事们，也朝着金华翰的方向，频频行注目礼。

“哎！哥，魔鬼都登场了。”就像脑袋上已经正正好好的挨上一扫帚似的，金华翰铁青着脸、四处躲避致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目光。

“主教练，哎呦！真是您啊，主教练。”当机立断的金华翰，赶紧以超高速的跑到徐致远面前。

瞧着金华翰笑容满面的样子，致远心中费解不已：“一大清早，就等着汇报工作吗？金教练还真是积极啊！”

“都还没有布置工作任务，怎么汇报呢。那不是给您上眼药吗？”金华翰脸上露出罕见的甜蜜笑容。“哦！慧娜小姐也来了，我已经将沏好的咖啡放到你工位上了，请慢用！”

简直是怀疑自己的眼睛犯了毛病，整张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口红、香水。金华翰可是个将工资悉数上交给妻子的主！这么多东西，到底是从哪淘来的呢？

金华翰似乎非常擅长揣摩同事的个性，他知道徐致远不会无缘无故的评论谁，便索性直接走到他的前面，干笑着推开主教练办公室的门，但致远却偏偏拦住了金华翰的胳膊。

“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看来的确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啊！”致远轻轻一笑，继而毫不客气的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徐教练的一双慧眼！”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徐教练昨晚有没有收看郑昊乾参加的那个年度庆典啊？他可是凭借169个本垒打，拿到年度最红男主播奖的人。最关键的是，他是以筑梦队主力的名义站到领奖舞台上的。”

“哦，听说了。但谈不上什么惊喜吧，能不能得奖他事先不清楚吗？”致远的声音格外安静，听得金华翰心都凉了半截。

“但不论如何，他现在的人气已经不比一线明星低多少了，听说还接了好几个代言广告。”金华边说边摸着珠圆玉润的下巴，一副正经八百的思考样。“郑昊乾，他还为我们球队捐赠了价值30万元的棒球设备。”

听着金华翰平静的叙述，致远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是想说，他已经将全部奖金捐赠给筑梦队了是吗？”

“是啊，可能主教练您不太了解，郑昊乾，他一直都是这么赤诚实际的人。只是长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就不那么讨喜了。”金华翰摸在头发上的手顿了一下，继而不自然的干笑道。

“我承认对他的了解没有战教练和您多，但现在应该只有我，无意中看清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致远怀疑的目光看得人心底直发毛，就连金华翰额角的青筋都在隐隐作痛。

只是论谁都没有预先察觉到，一场狂风骤雨即将下在静出回音的办公室里。

“大家早上好！我是年度最红男主播奖的得主郑昊乾！”

看着郑昊乾近乎完美的侧脸，略发了会儿怔，他便拖着簌簌发抖的亮片西装，一屁股坐在办公室正**的方桌上。

一道亮光在金华翰眼前轻轻摇曳，他的嘴角慢慢上扬，很快便像裂开缝隙的墙皮一样不由自主的上蹿下跳起来。

“真是好久不见了，金教练。别来无恙啊！”虚妄的郑昊乾，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虽然人是不常见，但你的直播我可抱天看。对了昊乾，听说你现在接广告接到手软了，是吧。恭喜恭喜啊！”

扫向徐致远的瞬间，郑昊乾的脸宛如破晓时分的彩霞般绚烂。

“哦！您是想提醒我今天请大家吃饭是吧？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战教练呢，怎么没看到他呢！”

就像准备实施一件处心积虑很久的事情一样，郑昊乾的眼神与笑容非常不协调，让人看着特别不舒服。

“正豪哥，他今天家里有事来不了了。不如改天吧，毕竟昊乾跟正豪哥是很不错的老师徒了，不差这一顿半顿的。”

“金教练现在，好像跟战教练很亲密啊，看着还真像是交往了10多年的老朋友。”郑昊乾凉飕飕的声音，在紧滞的钟声里慢慢滑过。但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静默。

“对了你是接什么采访了吗？怎么宣传组的电话不断呢？”金华翰一把扯住郑昊乾的胳膊，惊惶低语道。

“不过就是个小意思，假如没有我，他们能有这么多紧要的工作做吗？我是想借此知会各位前辈一声，新主教练上任，所有人都得打起12分精神。没有练就过硬的本领，薪水注定会流向别人的口袋，我就是个例。大家都加紧努力吧！”这是一种傲慢，却也将郑昊乾的报复欲填补至满格。

“昊乾，看在正豪哥的面子上，你千万别…”虚汗从金华翰的脸颊和鼻翼缓缓往下淌。

“我差点忘了，没有事他们也会有薪水，你说这同样是一天，怎么球手们就不是这样的呢？”郑昊乾的眼睛乌黑潮湿，一贯清爽的脸上充满了深黯的脆弱。乍一看去就像绽放在夜空下的水仙花。

“怎么？被徐教练批评两句，就不去上班了？都是做下属的，谁没挨过说？还有你别把对庄教练的态度用在徐教练身上，他可不吃这一套。”人都喜欢用坚固的铠甲，将自己内心的脆弱封印起来。但战正豪的夫人却喜欢将烦恼摊到明面上。

“喂！你少说两句会疯吗？本来上一天班就不消停，回来还要受你的气！行了，今晚我晚点回来，你带孩子早睡吧！不用等我。”

“我可不是像个黄脸婆一样只会唠叨！在嫁给你之前，我也是混迹时尚圈的人啊！”

每次听到战正豪的声音，妻子的心脏就跳得忽紧忽慢，睫毛慵懒的颤了颤，她走上前来，一把拉过战正豪的肩膀：“和资历深厚的庄教练不同，徐教练正好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又刚刚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难免会要点强。就算他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和金教练也得像个前辈一样多担待、多帮助他一点，尽量别给人家惹麻烦。不然得罪了主任或者局座，大家都不好收场。”妻子的眼睛顿时如白昼般明亮，大脑一片空白的战正豪，却显得非常黯淡。

“你没见过徐致远，他可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一片暗紫色的云彩，在战正豪的眼中不断变幻着形状。随即他压低声音，并用谐谑的口气道：“行了，你就别担心我了，有那工夫还是担心下你弟弟吧。郑昊乾已经被徐致远除名，往后再想用9比1的提成招主播，简直是白日做梦。”

麻酥酥的电流迅速通遍全身，就在妻子试图透过战正豪的嘴巴，问清缘由时。脑袋突然开窍的战正豪已经拉开了车门。

“致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请你务必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致远稍微抽出时间看了看慧娜。慧娜正冷若冰霜的望着他。

致远一声不吭，依然像一道漆黑的影子一般，低垂着脸坐在工位上，也可以说是像木头一样。

“我知道在人员调动和工作部署上，你有自己的一套见地。但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张开耳朵听一听同事们的看法！”

逆光中，致远的脸难堪的扭曲着。使得面对阳光而站的慧娜，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于是她轻轻闭上双眼。

“猜得不错，你也是为郑昊乾的事情而来吧？”一贯泰然自若的人，露出一副诙谐的表情，慧娜的心不禁为之一震。

“没错，他的整个运动生涯，我都有参与。我想我应该还是有发言权的。”慧娜挺直身子。

“都有参与？也就是说除去训练场上的他，你应该也很了解私生活中的他，是吧？”致远昂起头明了的问道。

“徐致远，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沉默与窒息共同期待着慧娜的正面回答。

“算了，我又不是抱着吵架的目的而来的！我承认，我对私生活中的他一点也不了解。”

这是一种感觉，也是一种感悟。此刻致远的双颊明显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凉。

“就像郑昊乾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提到的那样，你知道粉丝的热衷度对于筑梦队来说有多重要吗？拜托，清醒一点，现在已经不是你在队中做主力的时代了。你能不能不要拿当时人们的观念去衡量现在的孩子！他们需要教练们的栽培，但也需要光明。”暗芒舞动，亮光四射，此刻无数道无法正视的光芒，正从慧娜的眼中流向四周。

“那你觉得无论是郑昊乾的个胜，还是明星光环给筑梦队，带来什么实质性作用了吗？”恢复本来的姿势，从慧娜眼中迸裂出的刺眼光束，慢慢吸收进致远那双纯善之目中。

“整个球赛，以个人成绩，他可是前五名中的一员。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致远歪了一下头，仔细端详起慧娜。那眼神就像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一般。寂静了半晌，他斩钉截铁道。“很有实力，的确比我做主力的时候强多了。”

致远深深的吸了口气：“但他的优秀好像并没有感染到筑梦队的其他人，无论是赛场上还是训练中，大家可都保持着我行我素的状态。慧娜小姐工作如此清闲，应该也有体会吧。”

“难道是那帮队员们跟你说了什么吗？但这怎么可能呢？”霹雳状的光束在慧娜眼中疯狂跳动，浓缩成的鼓点也不断的在致远心中敲响。

“如果没有郑昊乾用个人光辉带动流量，怎么会有人看筑梦队打比赛？你可知道不论郑昊乾出场是一小时还是半分钟，那些挥舞着筑梦队荧光棒的粉丝都是不会解散的。就连拿冠亚军奖牌拿到手抽筋的精英队、纵横队都没有过这种待遇。”从慧娜无比坚定的语气中，致远反倒听清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而且背后印着郑昊乾名字的队服，可是占整体销售额中的百分之80！这是从品牌方那得到的数据。”

一道光芒从慧娜的眼中飞出，在空中划出斑斓的彩虹。

“销售额跟筑梦队可毫不沾边，但郑昊乾的话或许会有些关联。我查阅过球员的个人资料，得到的结论是家庭条件普遍优渥。但就这么直接的看着身边的某个人轻松惬意的进钞，是不是不太好？对了，筑梦队有什么直播账号吗？或者其他队员有个人账号吗？稍后我关注一下。”

对于徐致远的求追不舍，慧娜不禁揉了揉鼻子，暗恼的叹了口气。

“郑昊乾的存在，说明了每个人都要独自证明自身价值，这一点并没有错。但将个人的价值完全凌驾于集体之上，就会让球队的核心价值变了味道。这就是铸成筑梦队节节败北的关键原因。”

“还有一点更为紧要，从人员选拔到催熟，几乎所有人的工作重心都在提高专业成绩上，却恰恰忽略了性格的培养，这就造成了德行与能力之间的严重失衡。”

“我才刚说，你就将我怼得无话可说！好吧，致远你真的比我聪明太多了。”

慧娜眯缝着双眼，甚至还有些呆若木鸡的僵持在原地。

“虽然我对他个人就更不熟悉了，但我敢断定，我正担心的事情，远比你们大家看到的还要多，就在昨晚我想我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遗憾的是，私下行为没有办法拿到明面上说教。”致远面无表情的说道，但他的声音却尤其真诚，使得总想一眼看穿别人内心的慧娜，不得不露出略加思索的神情。

“致远，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真正关心的并不是郑昊乾，而是你。这份工作真的来之不易，你、我还有致轩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可以不来，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离开，致轩他那，你怎么也要给他留些面子吧，不要再让当回那个承接所有人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慧娜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默默的将粗气散发于尴尬的空气中。

“对了，庄主教练在位的时候，会经常向全体同事汇报工作进程吗？征得像局座那样权威的批复后，再处理所有事情？”

“不是。”

“对别人没有强硬的要求，对我却吹毛求疵，一定是因为我并没有给队里留下光辉战绩的缘故。但不满和挑衅再多，我也依然需要得到大家的接纳，只有这样我才能捧稳自己的饭碗，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纠纷还是可以躲过去的，不是非要往枪口上撞。就算必须要改变，你还可以跟我商量啊，我在队内这么久…”

汗味和温热的呼吸回旋两个人中间，慧娜乐于慰藉，但致远却不想别动接受慧娜施舍给自己的怜悯。

“不需要，但总归谢谢你的开导，我们都先工作吧。”

“还站在那里吗？这样吧你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对换下办公室！”

真像是没头没脑的胡话，慧娜恨不能一巴掌蹭到致远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