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庭院深深

第十一章：庭院深深

刘淑霞做梦也没有想到，郭德宝郭大伯竟然绕过她的家门，径直把大车赶到了城南的郭家。当下，她心房狂跳，呼吸急促。

刘淑霞是在下车的一瞬间，知道这个结果的。此时，正是午饭时分，街道两旁的左右邻居，老老少少端着陶土粗碗，有说有笑。刘淑霞却羞愧万分，满脸红晕。她下意识地提了提裤子，还好，**的经血已经被暖干，看不出丝毫痕迹。她慢着碎步，若不是和贾彩平并行，她简直会无地自容的！

伙计牛旺耳灵眼尖手快，早已跑到车前，接过了郭德宝手中的缰绳。牛旺先是看了一眼贾彩平母女，随即对刘同星说：“同星哥来了。”刘同星点头回敬着和郭德宝一起进了郭家大门。

刘淑霞年少来过郭家，至如今，已多年不曾登门了。她的家在城中偏西，属城里最热闹的位置，郭家则在城南，较为偏僻，没事没非，她很少光顾，时间一久，城南也就变得陌生起来。在她幼小的记忆中，郭家好像很大，很宽敞，尤其是门多院多，庭院深深的样子。此刻，刘淑霞正在努力回忆着郭家给她的最初印象，不知不觉中，已经跨过了第四道门槛，来到了最里面的庭院。由于刘淑霞和贾彩平走在后面，又和郭德宝刘同星之间拉开了距离，她们娘俩跨过门槛时，郭德宝抬脚已经上了几个台阶。贾彩平正要快步赶上，忽然看见郭德宝的夫人杨红云从东厢房闪出，手里抓着一把红薯粉条。杨红云原本绷着脸，不高兴的样子，看到贾彩平，竟变了脸面，微笑着，说：“这不是彩平妹妹吗？”

贾彩平止住脚步，转身，说：“红云嫂，又在忙什么呢？”

杨红云来到近前，说：“还能忙什么，发愁中午饭呗！”稍顿，盯着刘淑霞上下打量，接着又说，“呀，这是······侄女淑霞吧，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唉，不是说淑霞生病了吗？”

“什么呀，只不过染了风寒而已。”

“去过同盟山啦？”

贾彩平点点头，说：“这不，郭大哥刚和我们从增光那里回来。”

“我说也是，小小年纪······怎么会有病呢？——咋咋呼呼的！”杨红云尚未说完，忽然听见丈夫郭德宝的喊叫，便用眼角瞟了瞟站在堂屋正房门口的丈夫，好像这句“咋咋呼呼的”不是说给贾彩平，而是说给郭德宝听！

贾彩平见状，神秘一笑，扬手在杨红云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说：“嫂子——好福气呀。”四目相对，杨红云脸颊倏地泛起一片红晕，扑哧一声，甜甜地笑了，慌张张向厨屋跑去，走不远，又折回头，说：“中午就在这儿吃吧，咱姐俩好好聊聊。”

贾彩平母女上得台阶，一眼便看到了“钢铁夫人”——章夫人章怡筠！此时的章怡筠由里及外，刚好走到门口。这天气也是极端的好，艳阳高照，微风和煦，堂屋门口白花花一片。沐浴在日光中的章怡筠，全然不像年逾花甲的老人，相反，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比贾彩平还要高出半头——威风不减，气质犹在！郭德宝搬了太师椅出来，章怡筠刚坐下，贾彩平母女到了跟前。贾彩平施过礼，说：“侄媳彩平给夫人请安。”

刘淑霞则说：“孙女拜见奶奶，祝奶奶福如东海。”

章怡筠笑了，起身把淑霞拉到太师椅前，端详着，说：“这闺女不光俊俏，小嘴也是抹了蜜甜。”随手掏出一尊小金佛，又说，“奶奶今天高兴，戴上它保佑我孙女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刘淑霞犹豫着，不肯伸头过去，贾彩平在一旁说：“傻孩子，还不谢过奶奶。”刘淑霞这才伸过头来，说：“再祝奶奶青春永驻，寿比南山。”

章怡筠又笑了，说：“这孩子，真是乖巧之极！”

这郭刘两家虽然不是一个姓，关系却非同寻常，门当户对，不是亲戚胜似亲戚。刘同星羡慕，佩服郭家；章怡筠则看中刘同星的老实，憨厚。平日交往之多，友情，感情自不比说——获嘉城里，哪个不知郭刘两家，哪个不知他们的关系？！不过，今天，此时此刻，章怡筠的所作所为，出乎了刘同星的意料。章怡筠刚才给女儿戴金佛时，他就不同意，冲贾彩平摇头，使眼色，贾彩平不但不置之不理，反而故意和他作对。刘同星不同意是有原因的。这只小金佛是在城东著名的“赵记铁匠铺”定制的——一次定了两只——一对。当初，郭德宝去定制时，刘同星恰巧也在场，知道这是章怡筠的意思，章夫人是为孙子郭丙辰和将来的孙子媳妇特意准备的！

——然而，现在，那只小金佛已经戴在了女儿刘淑霞的脖颈，金佛金闪闪，亮晶晶，阳光一照，直晃刘同星的双眼。刘同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礼物也太贵重了点！

啪——啪——啪——

三声响鞭传来，打断了刘同星的思绪——无疑是郭家少爷——郭丙辰回家了！

这郭丙辰才十五六岁，却对鞭子情有独钟，把一干鞭子使用的如鱼得水，出神入化。他有自己的专用鞭子，爱不释手——前文提到的鞭打伪县长的儿子只是其中一绝，后面还有更为精彩更为叫绝的呢！鞭子就像郭丙辰的影子，寸步不离，更像他的眼睛，痛爱有加。

刘同星转身看时，这郭丙辰已经跨过四道门，正向西厢房走去。郭丙辰边走边向堂屋门前瞟着，把鞭子丢在西厢房门前，一溜小跑来到了堂屋门前，他刚叫了一声“奶奶” ，目光便疑惑地定在了刘淑霞身上，由于刘淑霞背对着他，他尚且不能肯定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是不是自己的同桌同学，待到近前，他惊讶地说：“刘——淑——霞，真的是你？”

这刘淑霞自打进门，内心就狂跳不已，既紧张又害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三声鞭响如同鞭子抽在了她的女儿身，再次搅乱了她的心房——“咚咚咚！” ， 此刻，面对郭丙辰，刘淑霞的心房将要蹦出来似的，她······害羞地说：“你好，丙辰哥。”

郭丙辰说：“老同学，你可是稀客呀！”

郭丙辰说着，分别向刘同星和贾彩平问声“叔叔好” 和“婶婶好” ，之后，转过身，拽着章怡筠的手，说：“奶奶，眼前这位，您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我时常向你提起的，恁孙子的同桌同学——刘淑霞。”

章怡筠**孙子，说：“如此俊俏的女同学，奶奶岂有不认识之理。”

四道门两旁的槐树上，嫩芽新绿，不知何时飞过来的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甚是欢快。

郭丙辰说：“怪不得喜鹊登枝，原来是贵客临门。”

章怡筠说：“我孙子来得正是时候，去把库房的钥匙拿过来。”

郭丙辰说：“奶奶，拿库房钥匙干吗？”

章怡筠说：“淑霞姑娘需要些蜜枣，你带她去好了。”

郭丙辰说：“既然······是老同学需要，郭丙辰责无旁贷。”

单说郭丙辰自堂屋取了钥匙，喊刘淑霞一块儿前去库房。库房在前院，郭丙辰走到槐树下，也不见刘淑霞有动静，便假装看喜鹊，停在原地。那边，这刘淑霞挪依旧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章怡筠说：“快去吧，以后免不了来来往往的。”刘淑霞才在母亲的推拥下挪动了脚步。

这郭家蜜枣也是一绝！每年农历七，八月份，鲜枣成熟时，洗净煮熟，晾干晒透，拔开干枣剔除枣仁，浸泡在由蜂蜜，红砂糖等组成的液酱中，半月出缸，就制作成了益气养血，健脾安神的滋补佳品——蜜枣。这蜜枣不同于鲜枣，须低温冷藏，每年秋天到来年春暖花开是销售旺季。一旦气温升高，天气转暖，蜜枣极容易腐烂，变质。

如今，郭家的库房只剩余少量的蜜枣，贮存蜜枣的一个个方囤空空如也。即便如此，第一次进入郭家库房的刘淑霞还是嗅到了一阵阵浓郁，温馨的蜜香和枣香。她跟在郭丙辰的身后，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安的情绪，有几次想张口说话，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在郭丙辰打破了沉默。

郭丙辰驻足，转身，就像在自言自语，说：“现在是淡季，很少有客户购买蜜枣的。”

刘淑霞指着一排方囤，说：“丙辰哥，一年下来，你家能卖多少蜜枣？”

“这个嘛······我还真不清楚。”

“早就听说你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全是我奶奶的功劳呀。”

刘淑霞盯着郭丙辰，忽然说：“你不后悔？”

郭丙辰一愣，说：“后悔什么？”

“不上学呀。”

郭丙辰环视一周，像在回忆什么，说：“将来不敢说，反正现在不后悔。”

“丙辰哥，你还不知道吧，我······也退学了。”

郭丙辰一惊，说：“开玩笑——你怎么会退学呢？”

刘淑霞没想到郭丙辰会这么说，低头不语。

郭丙辰又说：“即便全班同学都退学，你也不会不上的。”

郭丙辰说着，自顾向前走去，在一个方囤前停住，揭开塑料薄膜，说：“随便拿吧，就剩下这一囤了。”

刘淑霞不看便吧，看到蜜枣的一刹那，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又浮现在脑海，紧接着，“咕嘟”一下，下身又排出了一股经血，**温湿一片，好在有母亲的胸兜作垫层，才不至于······她低着头，不敢看郭丙辰一眼，慌忙捡了十多颗蜜枣，羞涩万分地跑了出去。

······

——一连几天，刘淑霞都会在自己认为比较合适的时间段去城南的郭家取蜜枣。虽说有时是在中午，有时又改在下午，可每一次总是和郭丙辰不期而遇——就像提前预约好似的，怎么就那么巧呢？这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刘淑霞暗自高兴，她甚至把这偶然的巧遇和以前的交往联系在一起，想像成了必然的缘份。大概是第三天吧，刘淑霞原打算上午去的，却故意拖延到了下午，她是这样想的：若是有缘，一定会邂逅的。结果，那天上午郭丙辰恰巧有事去了城东的铁匠铺，下午刚好在家呆着——这一次的应验，更加坚定了刘淑霞的信心，也满足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虚荣心。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刘淑霞心情甚好，好比这阳春三月的人间美景，天蓝蓝，水莹莹的。她辞别郭家，拎着蜜枣兴高采烈往回赶，还未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董自荣董校长正站在她家的饸饹铺前，和她母亲交谈着什么。她猜测董校长一定是为她退学之事而来的，便有意放慢了脚步。董校长由于背对着她，直到离开，也没有看见他的学生。倒是她母亲送走董校长，一转身，发现了她。贾彩平说：“你呀，真会来，董校长刚走。”

刘淑霞故作惊讶，说：“妈，董校长来过了？”

“董校长前脚走，你屁股后就来了。”

“是吗？董校长说什么啦？”

“还能说什么——你退学的事呗。”

当天晚上，刘同星贾彩平夫妇收了摊子，等女儿熟睡后，两口在被窝里说起了悄悄话儿。刘同星问贾彩平，说：“你和董校长怎么说的？”

贾彩平说：“还能怎么说，再劝劝淑霞呗。”

“唉，淑霞也真是······病倒是好了，却死活不上这个学。”

“是呀，成绩一直数一数二，干嘛不上呢，真是愁人。”

刘同星忽然从被窝里坐起来，说：“今天是第七天吧？”

“什么第七天第八天的？”

“你忘了，当初在武王庙，增光不是写了一张便签吗？”

“对呀，我怎么忘了呢。”

贾彩平说着，披衣下床，从墙角的衣柜里翻出来，急急忙忙又回到床上，钻到刘同星的怀里。时值三月，夜间温度尚低，贾彩平颤抖着说：“你看看呢。”

刘同星说：“还是你看吧，增光特意交代的。”

“斗大字不识半升，我看什么？”

“对呀，不识字让你看什么——增光净糊弄人哩。”

刘同星说着，慢慢打开便签。贾彩平仍在颤抖，刘同星说：“你就恁冷？”

自己的双手不觉也抖动起来——

刘同星夫妇不看便吧，一看，不觉当头一棒。便签上写着——

哪个少女不怀春？令爱该出嫁了！婚配最佳方向：正南或者正东。

······

刘淑霞当然不知道这些。第二天，即将中午时，她才起床。起床后的刘淑霞右眼皮直跳，跳的她心慌意乱。“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有什么不祥之兆？！梳洗打扮后，右眼仍跳个不停，她刚一出门，就看见了董自荣董校长，以及董自荣董校长身旁的那个，正吃着饸饹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年轻人！

刘淑霞心说：这分明是一个外国人吗？——获嘉城咋会来了个外国人呢？！

刘淑霞刚想上前问个明白，那个外国年轻人和董校长一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刘淑霞慌张张向父亲打听事情的缘由。刘同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向女儿简单说了一句：“新来的美国教员，董校长带他来吃饸饹。”

刘淑霞说：“没了？”

“没了呀！”

“这么简单？”

“本来就简单嘛！”

刘淑霞仍不死心，却又无计可施，只有偷偷地望着董校长和新来的美国教员的背影，胡乱猜想。

······

——当时，刘淑霞没有想到，这个吃着她家饸饹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年轻人是获嘉中学新来的的一名教员：名叫小爱农斯坦；——刘淑霞更没有想到的则是：这名外籍教员同时还带来了他的妹妹——一名长相俊俏，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花季少女——玛格丽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