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返荷湾

贫穷是整个人类的公敌。

——题记

宋冬青是荷湾村里二十年来最有出息的年轻人。

荷湾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从前为了躲避战乱时，不少人迁居与此地定居。

村里原本的有近百户人家，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的人大量搬迁，如今剩下不足二十户人家，年轻一代人都已经去城里工作，留下的主要是些不便离开的老年人和一些特别穷困的人。

宋冬青的家便是其中一户，他自小被养父宋锦捡了回去，与宋锦相依为命，过得极其贫苦。

荷湾村的孩子大多数没读过太多的书，一则是学校远，二则是太穷，孩子们早早辍学在家中帮忙。

宋锦虽然穷，身子也不便利，却咬牙一定要让宋冬青读书，这一读便读到了大学。

宋冬青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整个荷湾村都轰动了，宋锦黝黑苍老的脸上饱蘸笑意，胸挺得老高，逢人便要提到宋冬青如何聪明，读书如何好。

村里人也附和他两句，“你有福呢，等着冬青大学毕业了，到城里工作，把你接到城里去。”

宋锦乐开了花，“我听人说城里人的厕所都是自动冲走的，闻不到臭味，到底是咋弄的？”

“咋弄的？等你去城里看看不就知道了。”五折叔忍不住冲了他一句，走向了别处，口中嘀咕道：“不就念个大学吗？有多稀罕似得。哼，又不是你亲生的，高兴个什么劲。”

五折叔的儿子赵富贵只念到了小学二年级，长大之后就去了外面打工。

如今看着宋冬青如此有出息，五折叔心里很不是滋味。

宋锦的好心情并未破坏，他看着自家的破草屋，幻想着远方的城市里的生活，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宋锦等了四年，四年后没有等到宋冬青接他离开荷湾村，反而背着行李回来了。

“爸，我回来了。”为了节约路费，宋冬青这四年都没有回来过。

宋锦打量着许久没见的儿子，激动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满屋子里打转，摸出了四五个漆面剥落不清的饼干桶，把攒了几年的好吃的掏了出来，“这是三姨娘家给的麻糖，这是六叔给的锅巴，你来尝尝。”

宋冬青接过那些零食，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麻糖已经硬得像块石头，锅巴成了粉末，散发着一股过期食品的霉味。他知道，这些都是父亲舍不得吃的，专门留给他的，“爸，我不吃，你歇会。”

宋锦嘿嘿笑道，“我给你倒水，渴了吧？”

宋冬青摇头，“爸，我不渴，你坐会。”

“你这孩子，走这么远的山路怎么可能不渴呢？”宋锦还是拿出家中唯一一个完整无缺的磁碗给他舀了一碗水，“润润嗓子。”

宋冬青接过了碗水，宋锦不住地打量他，“你长高了，也壮实了！”

宋冬青离开荷湾村的时候还像个缺营养的豆芽菜，整个人都皱成一团，如今整个人舒展开了，个子抽了一大截，人也白净了许多，原本挤在一起的五官也都长开了，如今眉目分明，清俊斯文，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运动衣，显得很精神。

宋锦越看越满意，“像个城里人了。”

一提到城里，宋锦就是满腹的话想说，这几年他特别留心关于城里的信息，听村里到外面去打工的人说，城里的楼高着呢，比山还高。城里四个轮的车子到处跑，走到哪里都有灯光，没有黑漆漆的地方。

不像荷湾村这里，全村都是百年以上的濒危旧房，时时漏风，雨天漏雨。村里原本连水电都不通，一到天黑，连点火光都没有。

“城里好不？”宋锦费了半天劲才问出一句话，旋即自己又笑了，“瞧我这话问的，城里肯定好。”

宋锦还有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他想问宋冬青几时接他去城里长长眼，享享福。

宋冬青知道父亲的心愿，“爸，我本来想先回来接你去城里待几天，但是我算了下，如果咱们走一趟城里，钱就不够了。”

宋锦心疼儿子，家里穷，从小宋冬青都是自己想办法赚钱的。上小学的时候，他就会背着自家做的米粉去附近的镇子上赶集。平时靠帮同学写作业，倒卖点铅笔橡皮本子，赚点学费生活费。

上大学的时候，宋锦要卖了家里唯一一头老黄牛给他做学费，宋冬青坚决不肯，“爸，我去外面读书了，家里也没个人陪你，就让这头老牛陪着你吧。外面挣钱的地方多着呢，我能养活自己。”

宋锦很舍不得，但是也无奈，家中实在太穷了，他身体也不好，他也想着跟着年轻人一起出去打工，但是年级太大了，身子也差，没人肯要他。

此时听到儿子说花费大，宋锦立即打消了去城里的念头，“不去，不去！咱就在家里，不去城里！”

“我不是说不去，我是说以后再去。”宋冬青说。

“以后？”宋锦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什么时候去？”

“等我们村里富裕了，我买辆小汽车带你去城里。”宋冬青说。

宋锦愣了足足几秒钟，宋冬青这话简直和痴人说梦一样。

荷湾村世世代代穷困，家家户户吃饭都困难，宋冬青居然想要买小汽车？

他转念一想，猜测是宋冬青要回城里工作，便又释然地点头：“好，这样好。”

“爸，你支持我吗？”宋冬青很意外，“我还怕你生气呢。”

宋锦莫名其妙，“为啥？”

“我打算回来开学校，怕你生气。”宋冬青如释重负，将自己的盘算尽数告诉了父亲，“咱们这里没有学校，孩子们读书要走好远的路，实在太危险也太不方便了，我想在咱们这里开个希望小学，让他们都读上书。”

宋锦目瞪口呆，“你不回城里了？”

宋冬青点头，年轻的面庞变得坚毅，“是的，我想了四年，我要回来。”

宋锦的脸色发白，挥起干瘦的胳膊打向宋冬青，第一次打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