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二进士闲话沧桑，两兄弟生死别离

话说包拯亲率少侠艾虎、都头黄洪，以及天长百十余差役，联合盱眙、招信二县官差一举剿灭强贼，夺回赈灾之谷，更将清风寨之财物悉数收缴入官。此后，包拯与招信知县蒋钦，遂雇用盱眙地方船只，并再度遣黄洪、张小一各领差役二十名，先将于清风寨夺回之谷三千二百余石，经池水押赴泗州漕运交割。迨诸事处理完毕，包拯、蒋钦相继辞别了盱眙知县尤景之，各自率众返还不提。

然而，包拯回至天长不久，一日，正与县尉王泊，外郎任温诸人于后堂处理事务。忽地，得一衙役进来禀告道：

“南城绥包坊有一名小易者，至衙门前恳求，欲见包大人一面。”

闻此，包拯心下思忖道：“今小易特地来此，势必兄长与嫂娘有何要紧之事？”

包拯想罢，即命衙役领人来见。衙役转身去后，过不多时，便带领小易而至。小易见得包拯，上前拜见过后，便赶紧言道：

“大爷今春时已染病卧床不起，数月来未见好转，身体每况愈下，家人恐有不测，故特遣小的前来告知三爷，祈望得以相见。”

包拯闻听此情，略思绪片刻，遽提笔书信一封，阐明自幼受兄嫂眷顾，今闻知兄长病入膏肓，心中不胜惶恐。况又闻知兄嫂甚念，故万望告假仨月，前往探视，云云。

包拯写毕，即发信请示上司，并就此携了小易，辞别王泊、任温诸人，出后堂而至内宅来，将事告知妻子董氏。从而，董氏吩咐丫鬟小玥整顿行李，以便早日启程。然包拯想及数载未见，遂命小易近旁就坐，又将兄长病情与其近年来于南城之事询问一番。

原来，于明道二年，包母张氏病卒，至丧葬之后，包播、崔氏携儿孙将返南城，包拯、董氏念及兄长、嫂娘皆已年过半百之人，身旁乏人伺候，故遣小易、丁香相随而去。此后，小易与丁香不仅得崔氏作主，结为夫妇，更因兄长府上先前之管家年迈告退，且小易跟随包拯多年，很有些见识，进而担当了管家之职。

不想至今年春时，一向健朗的包播因饮食不慎，以致脾胃失调，忽而一病不起。数月间虽多方寻医问药，终究无济于事，竟一日不是一日。近月余来，家人见他常有惦念小叔包拯，然全府上下可差遣之人，能识得包拯者仅有小易一人。故此，崔氏方才吩咐包勉，特遣小易前来告知。

至此，不过四五日，包拯夫妻已经一切准备完毕，且告假之事及时得以上司批复。包拯遂辞别县衙官吏，将天长县务嘱托县尉王泊等打理。临行之际，经董氏点醒，又特意带包繶去拜别先生王古。竟而，使王古感慨数载游历异乡，欲借此早归梓里，愿日后有缘再会，故作相互辞行。就此，包拯与妻董氏携儿女包繶、包颖、包蕙，以及随从包兴，丫鬟小玥，并于少侠艾虎沿路护卫下，取道奔赴南城。然欧阳春亦乘机往滁州拜望家兄、家嫂，故同路至琅琊山地界，就辞别郎君艾虎，以及包拯、董氏诸人而去，不在话下。

然包拯一行人又经多日舟车劳顿，方始抵达南城绥包坊。崔氏听闻小叔包拯携妻小而至，竟于包勉、吴氏，孙儿包永年、包华年诸人之陪伴下，亲自出门相迎。包拯、董氏见之，忙领着包繶、包颖、包蕙上前拜见过伯娘，便又将艾虎引见相识，这才问候着一并相邀进屋。回至屋中，因恐人多搅扰病人，崔氏遂遣包勉、吴氏诸人不必相随，仅仅带领包拯、董氏前往病房，探望兄长。

且说包勉，于明道二年秋，因祖母病卒，弃无为县主簿之职奔丧，后随父母携妻小同返南城绥包坊；至景祐元年初，奉命出知定远县，景祐四年初，任满改知信州。不想今年春，吴氏忽写信告知公公染病在床，包勉遂才辞官返还南城，侍奉病父。而此时，包勉便邀艾虎、包繶诸人就坐客厅闲话，打发空隙。况临近用餐时间，吴氏自去吩咐下人张罗饮食，亦不在话下。

然包拯、董氏陪同嫂娘至兄长病房，只见昔日身魁力壮的包播如今却病得瘦弱不堪，形似枯木，怎不使人心生酸楚。包播闻见是三弟与董氏，挣扎着欲支起身来。包拯见得，赶忙上前扶起，遂就坐于床沿，董氏挽着嫂娘亦于一旁坐下。随后，包拯问道：

“兄长向来身体健朗，何以一时病至如此地步？”

包播回道：“或许因早年于边塞服役，过度劳苦，又饮食无节律，故有今日之患。”

既而，包拯又问道：“听小易言兄长近来常念及拯，可有何心事需拯效力？但愿兄长明言。”

对此，包播道：“为兄一生淡于名利，亦无所要事托付三弟。——只是汝侄包勉，虽在外为官多载，然处事上难免不识轻重，日后希望三弟予以些眷顾。”

包拯听后道：“兄长何出此言，包勉虽为拯侄，然比及年龄长拯近半载，就官场之事也自知朝廷法度。况如今永年、华年皆已长大**，兄长理当宽心才是。”

这时，包播不与言语，乃闭目养了养神，忽转念问道：“繶儿可好？”

藉此，董氏回道：“繶儿、颖儿、蕙儿皆在，只恐搅扰伯伯将息，故未敢前来。今有劳伯伯惦记，奴家这便领来相见。”

董氏说罢，就唤小玥去带领包繶、包颖、包蕙前来，一齐拜见伯父。却过不多时，吴氏就遣丫鬟进来传诸人用饭，且又另遣得奴婢伺候病人。包拯便告辞兄长，董氏挽着嫂娘，一同带领儿女，相继走出病房。当步入客厅来，包拯感触屋内布置比及旧年富丽许多，几上一只青瓷花瓶更彰显几分哥窑风采。然此刻兴致索然，无心研究，只是席间又将兄长病情问及一番。因而，包勉悲叹道：

“有劳三叔挂怀，家父已四五日水米不能食，恐大限将至矣。”

此话使崔氏伤心不已，包拯、董氏只得从旁安慰一番。晚些时候，又至病房看望过兄长，待吴氏安排好房间，当日且各自早早歇息，更不在话下。

却说此后之二三日，包播又渐渐的进得些食，仿佛病情有所转机，全府上下皆感欣慰。这日，则忽闻建昌知军大人有函邀包拯至军府一聚。包拯对此甚为疑惑，忙拆而视之，见其函曰：

“愚兄与贤弟自景祐四年秋后，京师一别，于今又是二载未见。今闻希仁贤弟因兄长之病告假赴此，虽是贤弟之兄病沉，然难得贤弟千里而至，若不赴军府，令愚兄略表地主之谊，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知建昌军事龚宗元启。”

包拯看罢，因见落款署名乃龚宗元，心下忖道：“会之兄此前还于京任职，何以旦夕就至此地方任上？人生真乃变化莫测！——幸如今兄长之病有所好转，况会之兄又盛情难却，拯安能拒之，理当前往一会。”

于是，将此事告知董氏，并进里间相辞过兄长、嫂娘，携随从包兴往建昌军府而去。

至建昌军府，于门前请人通报入内。不多时，就得龚宗元亲出相迎，径迎至后厅，辄遣人备以酒食款待。且此间并无旁人，二人对陪而饮。故而，包拯问道：

“拯受命知天长县时，正值会之兄官居朝堂，今何以出知建昌军事？”

对此，龚宗元侃侃道：“因去岁灾异频繁，流民大增，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随、陈尧佐，参知政事韩亿、石中立却束手无策。当时稚圭贤弟仍居右司谏，遂上章《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连疏四人庸碌无能，痛陈大宋八十载太平基业，岂能坐付庸臣恣其毁坏，使之四人同日罢职。稚圭贤弟进而又严厉抨击货赂公行、因缘请托之社会风气；侥幸日滋，赏罚倒置，法律不能惩有罪，爵禄无以劝立功之官场**作风，奏请圣上当从朝廷内减省浮费，应将无名者一切罢之。——观稚圭贤弟之言，可谓切而不迂。然论及朝廷官员，愚兄自知乃无为者类，故再三请求外任，是以圣上恩准，于今岁夏初，得以出知建昌军事。”

继而，包拯道：“稚圭贤弟禀性正直，况心系社稷，年轻有为，实乃朝廷之福。然拯素少与人往来，今亦不知当年诸友安好？”

龚宗元遂感慨道：“官员任免，变换不定，出人意料，此乃常事。——因今春益州、利州二路旱情严重，以致灾民大增，朝廷即遣稚圭贤弟出任益州、利州二路体量安抚使；又因去岁西夏李元昊自立以来，常侵扰宋夏边境，由是，伯庸贤弟奉命出任陕西路体量安抚使；至于宽夫贤弟，今已升任殿中侍御史；子玊贤弟，至濮州任满，入京授太常博士，居三司度支判官；然叔平贤弟，据闻正辞官守丧。”

包拯听罢，只默默的点一点头。于时，渐渐又言及二年前王屋五子于东京举办联赛之事。因而，包拯道：

“至于景祐四年王屋五子之联赛，包拯今日忆来却有一事不明，记得曾有一联曰：‘财不通才，有才难遣无财恨。’然王屋五子乃当今超然人物，何以有此尘俗之叹？”

龚宗元道：“至那联赛事落幕之际，愚兄与宽夫、伯庸、稚圭诸贤弟曾再次拜会王屋五子。当时愚兄度此也颇生疑惑，故有所问，得知乃舳舻归客早先游历杜甫墓时，遥想诗圣之一生，有感而发。遂借于联赛，出与世人对之。”

包拯以是又点一点头，感慨道：“原来如此，不愧俊杰之语耳！……”

然说话间天色已晚，且因龚宗元执意挽留，包拯当夜便留宿建昌军府。不料至次日，一早就得艾虎前来相告，兄长包播已于昨夜病卒。包拯闻知，急忙告别龚宗元，出建昌军府直返绥包坊。

原来包播昨日黄昏忽转病危，延至午夜溘然而逝。然一早全府上下为此忙乱不已，幸而艾虎自愿走此一遭，包拯才及时得以消息。事后，包勉忙寻人择定时日，请以道士数十名于府上超度亡父。其间，不啻亲朋邻右集聚，更有建昌知军龚宗元等官吏，以及地方乡贤陆续登门吊唁。

然且，一来因侄儿恳请，包拯遂协理兄长丧事，使得艾虎听从包拯吩咐，亦跟着忙前忙后；二来丧礼期间，嫂娘幸得董氏陪伴，心情自是宽慰不少。待丧葬之事完毕，转眼两月多过去，时节已入残秋，仨月假期将至。于是，包拯携妻小辞别过嫂娘，并及侄儿包勉，侄媳吴氏诸人相送出府，又于艾虎沿路护卫下返天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