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轻的时候，放假回家就要出去聚会，每次喝酒回来，我妈都煮碗手擀面等着我，怕我光喝酒吃不饱，每次我都把一大碗手擀面吃干净，撑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张老师看着手擀面有些出神，借着酒劲把闷在心里的话也说了出来。

“说句实话，年纪大了还有妈妈惦记也挺幸福的。”

郝平安坐在张老师旁边，又点上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不经意间见到了张老师右臂上用挽起袖子挡住的孝字黑牌。

郝平安似乎知道张老师这一个星期做什么去了，恐怕是他的母亲去世了。

手擀面很热，可张老师吃的很快。

姜丝的辛辣，综合着西红柿的酸味。

劲道爽滑的面条，带着西红柿与鸡蛋的独特香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不得不说，郝平安的手艺非常好。

张老师混着泪，将一碗手擀面吞下肚。

额头上布满汗珠，他长舒了一口气。

“很好吃，我母亲也喜欢放姜丝。”

张老师擦着嘴，摘下眼镜抹着泪。

“我也喜欢姜丝的味道。”

郝平安将烟头捏灭，又到了下班的饭点。

张老师将钱放在桌子上，对着进入厨房的郝平安说声谢谢默默的走了。

郝平安并没有出来去送，每一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这种脆弱不需要别人安慰，你去安慰反而让他觉得窘迫。

做人要懂得分寸，做朋友亦是如此。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郝平安都没有见到张老师。

听其他食客说起，自那天吃完手擀面走后，张东就生了一场大病。

亲人离去是悲伤的，当他在世时，我们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

可真正逝去之后，才恍然大悟，都已然老去。

郝平安再次见到张老师，是在一个月之后。

“张老师，好久不见！”

郝平安微笑着，朝着走进店里的张东打招呼。

“嗯，这次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张东扶了扶眼镜，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在一角自斟自饮的赵金桥，朝着张东招招手说道：“带象棋了嘛，杀一盘！”

“带了，一个多月没下，我手也痒痒。”

张东说着从黑皮手包里拿出一副象棋。

“小郝，再拿个杯子。”

赵大爷将酒菜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摆棋盘的地方。

郝平安给张老师拿过一个小酒盅，给他倒上酒。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着，一边下棋。

没一会儿，张老师连输三局苦着一张脸说道：“不下了，哎，退步拉。”

“不是你退步了，是你棋乱了。”

赵大爷将小酒盅里的二锅头一口饮下，看着对面的张老师。

张老师有些失神的看着棋盘，又看向赵大爷，脸上带着一抹孤寂。

赵大爷见到他不说话，转头看向郝平安询问道：“小安子，你说说小张为啥棋乱了？”

“心乱了呗。”

郝平安微微一笑，又给赵大爷端上一壶酒继续说道：“这壶赠送。”

然后又朝着赵大爷使了一个眼色。

赵大爷心领神会，点了点郝平安心道：你小子真你他娘的鸡贼啊。

不过在郝平安这里，每天一人只能喝一壶白酒，这一壶大概有四两左右。

啤酒也只能喝一瓶，今天因为张东的事情，破天荒的多给一壶，赵大爷也就笑纳了。

赵大爷哼着京腔，将张东与自己面前的小酒盅倒满。

把棋盘上的棋子重新摆好，又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的咯嘣脆。

别说这快八十的人了，牙口好的没话说。

“哎，这人呐，就和棋盘上的棋子一样，每一颗棋子都有它的作用，也有它的去处。你难道因为一颗棋子的丢失，就能毁了整个棋局嘛？不能吧，我们还得接着下，珍惜剩下的棋子。人走了是难过，可活着的人还是得活着。当年老伴走了，我一年都没缓上来。难过总有过去的时候，如果说你走不出来，那别说我们，连走的人都看不起你。”

张老师低着头，听着赵大爷絮絮叨叨的一堆话。

双手抓紧了裤腿，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猛地拿起小酒盅一口把酒水饮尽。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我嘛不知道，可是我过不去这个坎。从小到大任谁都说我是家里最省心的，学习好，工作好。我妈在别人面前提起我脸上也有光，我原本也这么觉得。”

“大了大了，终于盼到结婚生子了，我也以为挺圆满，可谁知道结果却是离婚，我不知道哪点没有做好，为了爸妈省心，我一直小心经营着，难道我这都做错了？带着孩子连夜跑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我爸气病了，我妈身体也垮了。好不容易又找了一个，全家觉得很好，可没过几年又离了。我爸走了，还剩下妈，没事儿，日子还可以继续过，有妈就有家。我总以为妈还年轻，在北京这边工作，没有事儿，还有时间。谁想到妈没了，我的家也没了！”

张老师捂着脸痛哭失声。

郝平安与赵大爷默默的看着张东，他们不会去安慰。

男人的泪水，是不需要安慰的，那只是一种心中的发泄。

有时候哭不出来，反倒是一件坏事儿。

郝平安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又谁知道里面有多少创口。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倾听。

郝平安转身钻进厨房，现在恐怕唯一能够抚慰张东心灵的就是那碗手擀面吧。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端到了张东面前。

他停止了哭泣，看着碗里红艳艳的西红柿汤，与泛着金黄色色泽的面条。

嗅着混合着西红柿与姜丝那种辛辣酸香。

低声对着郝平安说了一声：“谢谢。”

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赵金桥看着混着泪，大口吃面的张东，喉头动了一下道：“小安子，给你大爷也来一碗！”

“得勒，这就给您去下面！”

郝平安支应一声，钻回厨房下面去了。

面是现成的，做一次都要多做出来些。

很快，赵大爷也吃到了这碗手擀面。

“嗯，手擀面是不错，不过比起炸酱面还差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味道，尤其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味道，对于他们来说是最美味的。

就在两人闷着头吃手擀面时，门口的迎客铃响了起来。

郝平安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板，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