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纠结

马向光将阮秋桐送回家。

在阮公馆大门外，正好遇见阮太太手上拎了一包菜，坐着黄包车从外面回来。见马向光把车停在门口，却不下车，自己匆忙下了黄包车，把菜放在地上，一边打开手提包给车夫付钱，一边过来到车窗边招呼马向光：“哎，向光，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下来坐坐呀？”

马向光婉言道：“阮太太，我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

“哎呀，都这时候了，能有多少事呀？我刚在市场买了两斤新鲜的黄牛肉，让吴妈做一锅秋桐最爱吃的牛肉炖扁豆，另外再炒几个菜。一会儿等际宗回来，咱们一起吃饭……”

“太太，说实话，我也想吃吴妈做的牛肉炖扁豆。不过，手头上确实有点事儿没办完，得赶紧回趟侦缉队去……”

阮太太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向光，你别那么实诚。现在这形势都乱成一锅粥了。城防汪司令前两天还在召集一堆人开会，一回头自己带着队伍连夜溜到湘西去了。留守德城的，就剩下一帮无足轻重的散兵游勇了。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虽然和当兵不一样，但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真要是变了天，到时候说不定人家连你们一块儿给治罪，多不值呀！”

阮秋桐站在一旁，蹙紧眉头说：“妈，人家有事，你非得耽搁他时间……”

阮太太只得作罢，挥着手说：“好，向光，不耽误你，先去忙吧，有空多来我们家坐坐。我看秋桐最近从国外回来，也没什么朋友，你反正也是一个人，多过来陪陪她。”

马向光承诺道：“行，我一定来！”往鼻梁上架了副太阳镜，弄出一副很酷的模样，掉转车头，向着刚来的路上驶回去。

虽然借口有事，离开了阮公馆，但马向光并没有回侦缉队，而是开着车去了一趟梅子龙所在的办事处。

和以前一样，这里依然大门紧闭，十分安静。

马向光在外面停好汽车，摘下墨镜，凑到大门边朝里面瞄了一眼，看见院子的角落里有个年轻人正在修车，举起手来重重地敲了几下铁门，向他吆喝：“喂，师傅，开开门！”

修车的年轻人走近来，取下挂在铁门上的大锁，把门打开了，盯着马向光问：“先生，你找谁？”

“我叫马向光，是侦缉队长，也是梅子龙梅经理的学弟。几天没见着他了，想来这儿喝杯茶，顺便找我的梅学长聊聊天。”

“马队长，不好意思，梅经理出去了，不在办公室……”修车人似乎不想让马向光进去，把铁门一推，顺手插上铁销，正要落锁，背后忽然有人说：“等等！”

马向光在门外抬头一看，只见刘秘书穿着一件无袖的紧身旗袍，甩动两条白花花的光膀子，一扭一扭地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马队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儿来了呀？”

“哟，刘秘书，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梅兄早就说过了，要给我们俩单独接触多创造机会。我今天来找我的学长是假，想看看你这个大美女才是真的。怎么，我都到了门口，你就不能请我进去坐坐？”

马向光重新戴上墨镜，嬉皮笑脸地盯着刘秘书，有点油腔滑调。

刘秘书冷哼一声，语气尖酸地说：“马向光，你这话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行。我可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走过南闯过北，也见过了花开花落。像我这样的人，虽然没结婚，但算得上是个过来人了，已经有了定力，不会轻易相信你那些花言巧语的。”

“刘秘书，你这样说就有点见外了。”马向光又摘下墨镜，故作委屈，“我这人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哪儿花言巧语了？”

“还不承认？天天和那个阮家千金出双入对，打得火热，都快当人家上门女婿了，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马向光，阮秋桐那种女人表面娇嗔可爱，背地里到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你可得看准喽，别被假象蒙蔽眼睛，掉进了温柔陷阱，到时候后悔就晚喽……”

“呵呵，刘秘书，你太小看我了吧？没两把刷子，我也当不了侦缉队长。”

马向光有些自负，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枚铜钱，在手上轻轻抛了一下，继续揶揄道：“我看你们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争风吃醋。我跟阮秋桐哪有什么**呀，只不过因为她爸是局长，有时候吩咐下来，让我公车私用，接送一下他的宝贝女儿。你说我一个当下属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嘛……”

刘秘书盯着他手上的铜钱，眼睛倏然亮了一下，马上又变得有些冷傲，出言讥讽道：“马向光，我可没心思跟你吃醋。现在这世道金圆券不值钱，但你手上的半枚残币一样也做不了什么用。除了给你的心上人当信物，最好不要随便拿出来炫耀！”示意年轻人落上大锁，自己转回身去，扭着腰进了楼道。

马向光把残币攒在手上，望着刘秘书的背影，心里暗自琢磨，自己刚才只是把铜钱随手抛了一下，并没有向她进行展示，她怎么那么快就能肯定并且在意我抛的是半枚残币，而不是一个完整的铜钱呢？

而且听她刚才的话，有点云遮雾罩。莫非，这枚残币就是她偷偷放进我口袋里的？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要在暗中把这样一个东西塞在我身上，难道会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吗？

马向光将残币放进衣兜，转头再看时，刘秘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他回到车上，把车子开到附近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隐蔽起来，然后从手套箱里拿出一架望远镜，悄悄窜进旁边的街巷。

小巷子的两边，都是些在抗战时期受到损坏的危房，平常没什么人敢住。有些干粗活挣钱糊口的低层苦力，随便找个地方栖身，能有个窝就行。因此生活上也不怎么讲究，到处拉屎撒尿，污水横流，又脏又臭。

马向光从巷子里穿过去，钻进一幢老旧的楼房，从楼梯一直上到屋顶，趴在房沿上偷偷用望远镜朝对面的院子里瞭望。视线的正前方，恰好就是他刚刚从那儿离开的那个办事处。

通过望远镜的镜头，能清晰地看见梅子龙那间办公室窗子上的窗帘像往常一样，依然只拉开了一半。不过，他还是能看见一些文件似乎已经从保密柜里拿出来，非常零乱地摆放在桌子上。

刚刚照过面的刘秘书穿着旗袍，弯腰站在桌子边，正在匆匆忙忙地对那些文件进行清理，有的小心翼翼收在一堆，有的直接扔在地上不管了。

马向光将镜头转向楼上的其它窗口，发现有的房间里也有人在整理打包一些行李或物件。不过，领头的梅子龙和老夏等人却不见踪影。

他举着望远镜，思忖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兆。从望远镜中看到的景象判断，办事处的那帮国民党特务似乎正在为即将撤退做准备！

如果梅子龙等人逃离德城，他们会将那批金银珠宝一并带走吗？他们离开的准确时间，又会选在什么时候呢？发现了敌人的企图，自己是该留下来继续监视，还是马上去向老王进行报告？

马向光举着望远镜，感到有些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