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节 大明朝的一个小京漂

“…一百两、二百两、三百两、四百两、五百两…唔，没了！”

燕京外城棋盘街一处偏僻街区一座小院子里一间还算宽敞整洁、窗明几净的出租屋内，油灯下，一个十五岁左右、模样清正的少年正在认真地清点着自己的积蓄，数完后陷入思索：

写了三个月的小说，赚了六百两，扣除各种开销，攒下五百两，不算少了。

《天龙八部》已经写四卷了，还有差不多三卷就可以完本了，但我可以灌水多写一卷从而多赚点银子，多凑些字才能骗到更多的稿费嘛，反正现在的读者又没有评论栏可以留言骂我“大水×”。

通过写小说赚钱有了足够的积蓄，我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也就是参加科举了。

我好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四百几十年的智慧，可不能在这个时代混得太惨，否则就是给万千的穿越重生者前辈丢脸，瞧瞧人家回到古代后哪个不是眨眼间就混得风生水起？

如果我的原身是王公贵族、高官大臣家的子弟，那一切就好办了，可他偏偏只是一个草根。作为一个草根，想要成为大人物，就必须有功名在身，就必须参加科举，走科举致仕道路，通过一级级的科考，当上大官，出人头地！

京城虽然好，但我必须回老家，因为这年头也有户籍制度，参加科举也不能异地高考。

天气越来越冷了，才秋末而已，就快冻死人了，小冰河时期带来的降温越来越明显了，幸好朱元璋当年强制全国推广棉花种植，让明朝的棉花和棉制品得到了普及，棉衣棉裤棉被什么的都要添置了，还有取暖用的火炉木炭…可千万不能受冻着凉，这年头医学水平那么低，生病受伤无小事，一点点伤风感冒发烧都可能要了人的命。

肚子好饿啊，今天交了稿子拿了稿费，去找个饭店大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吧，再不去的话，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到一更了，城里就要实行宵禁了…

想到这里，少年把积蓄在床底下藏好，拿了几两碎银子吹灭油灯准备出门。

刚打开院子门，少年就愣住了，寒风扑面而来，比寒风更让他感到冰冷的则是院子外站着的十来个不速之客，为首三人显然是二主一仆，后面的那七八个膀大腰圆、身藏兵器的壮汉一看就是家丁护卫狗腿子式的角色，顿时，他头皮一麻、浑身一紧、心念急转：

怎么回事？这些人难道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找人找错地方了？是官府的人？看起来不像，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管家和护院打手。这完全没理由啊，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小爷我一直都是低着脑袋夹着尾巴苟得不能再苟了，从不惹是生非，也没交任何朋友，偶尔出门一趟见人都躲着走，人际关系简单得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不可能得罪了哪家的公子哥恶少纨绔子弟。找错人了，对，他们肯定是找错人了！

“他就是侯士仁？”两个少爷里年长的那个眼神锐利并且很不善地上下打量一下少年，然后看向身边的管家，年少的那个则几乎是表情凶狠、满脸煞气、眼中凶光毕露地看着少年。

那管家呵呵一笑：“对，就是他。”

少年故作镇定：“你们认错人了，在下姓夏名华，你们要找那个侯士仁不关我夏华的事。”

管家再次呵呵一笑：“夏公子，别装了，你就是侯士仁，侯士仁就是你，侯士仁不就是你写《天龙八部》的笔名吗？嗯？夏公子，你很热吗？这么个大冷天的，你居然还满头大汗？”

被对方扒了马甲，夏华不得不紧张起来，他竭力地保持着镇定，一脸云淡风轻地道：“《天龙八部》是部非常正常的书，我保证书里没有任何触犯忌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影射国事或暗讽时政的内容，诸位，我写此书就只是为了赚点糊口钱，不夹带任何别的目的…”他记得很清楚，为了让《天龙八部》不触碰到这个时代的高压线，女主角阿朱的名字都改成了阿红。

“你还敢抵赖…”年少的少爷愤怒地张口就要呵斥夏华，但被年长的少爷使眼色阻止了。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夏华这是误解了自己一行的身份和来意，不禁哈哈一笑：“夏公子，你误会了，我们并非官府中人，过来也只是拜访你一下，我家的三少爷和六少爷可是非常喜欢你写的《天龙八部》呢！”他看向那年长的少爷。

那年长的少爷看着夏华心虚发慌的样子，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他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嘲笑：“把这小子吓上一跳，好歹让真…真是让人出了一口恶气也！”他一直堵在心里的那口闷气随着夏华刚才的紧张失态而烟消云散大半，深感舒畅痛快，都没了跟夏华计较的心思了。

原来不是锦衣卫或东厂的人！可把小爷我吓到了！夏华暗暗地松了口气，继而又满腹疑窦，看这架势，这两个少爷是我的书迷？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夏华稳住心神，向两个少爷和那个管家分别行了一礼：“还未请教三位是？”

管家笑道：“敝人姓王。”说完介绍那两个少爷，“这两位是我家的马三少爷和马六少爷。”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尖细，听起来怪怪的。

“哦，原来是马三公子、马六公子、王先生，失礼、失礼。”夏华再次向三人行了一礼，他当然不是喜欢卑躬屈膝，而是因为这里是京城，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京城遍地都是大-佬，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贵人，不是名门望族就是豪门世家，随便拎出一个都是现在的他万万得罪不起的，该缩头时就得缩头。

马三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夏华，干笑道：“夏公子，我们都被你堵在门口吹了小半天的风了，也不请我们进屋里坐坐？身为读书人，这岂是待客之道？”

夏华赧然地对他的出租屋做了个请的手势：“寒室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贵客不要介意。”

马三公子大马金刀地迈步而入，马六公子也是昂首挺胸，王管家紧随其后，他们带的那些家丁跟着步入院子里，但没有跟着进屋，而是静静地站在外面的寒风落雪中候着，个个身姿挺立、目光锐利、面无表情，展现出只有训练有素的军人才会具备的军事素质，这也是夏华一开始误以为马三公子、马六公子、王管家是锦衣卫或东厂的人的原因。

跟着喧宾夺主的马三公子、马六公子、王管家进屋后，夏华轻轻地关上门，点上油灯，然后偷瞄马三公子、马六公子和王管家几眼，看得出此三人非富即贵，身上穿的都是用上等面料制作的华丽而精致的衮衣绣裳、锦袍棉袄，特别是马三公子和马六公子，肩上都还披着昂贵无比的狐皮大裘，腰间都挂着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的玉佩，此三人的气度也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高人一等、俯视他人的优越感。

马三公子年龄大概比夏华大十岁，五官清和平凡，鼻子有点大，估计是因为长期缺乏运动并且沉迷酒色，所以已经长出中年男人才有的啤酒肚，同时气血不足导致他面色稍有些灰白；王管家长着一张大众脸，皮肤白白净净的，像是平时保养得不错，身上隐约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气息；马六公子年龄跟夏华相仿，身型清瘦，皮肤比王管家还白净三分，但却长着一把早熟得有些违和碍眼的大胡子。

屋里只有书桌前放着一把椅子，马三公子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下，马六公子和王管家站在他身旁左右，马六公子显得十分随意，王管家则显得毕恭毕敬，夏华想了想，面向马三公子坐在床边。

“夏公子，”马三公子看着夏华，眼神重新变得不大友好起来，“我今晚特地过来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为什么要写死阿红并且还让她死得那么莫名其妙？这段情节让我看了后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必须找到你本人问个明白！”他气势汹汹，摆明就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哎，真没想到写书也会得罪人，怎么碰到这么一个书迷？得罪不起呀！比寄刀片更牛，直接找上门来了。萧峰误杀阿朱不是我写的呀，是金庸老爷子写的，我只是“文学的搬运工”，我跟你们一样希望萧峰和阿朱这对苦命人能双宿双飞、长相厮守、白头偕老、有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但是，谁让金庸老爷子非要写得这么虐心呢？我必须尊重原作者啊！

“这个…”夏华支支吾吾，“本书的宗旨就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是一部旨在刻画世间众生各种痛苦和造化弄人、身不由己地被命运支配的悲剧，萧峰误杀他的一生挚爱阿红，既能更增添本书的悲剧色彩，也能更对应本书的宗旨…”

“一派胡言！”马六公子越听越气，忍不住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首先，那个恶毒的马夫人诬陷段正淳就是带头大哥这段可以说是破绽百出！第一点，年龄对不上！段正淳不过四十来岁，三十年前雁门关之战发生时才多大？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号令中原武林群雄？真是天大的笑话！第二点，身份对不上！段正淳是大理国镇南王，他又不是宋人，中原武林群雄会让一个外邦小国的人领导他们？第三点，武功对不上！萧峰已经跟段正淳交过一次手，段正淳武功虽然还算不错，但也只是准一流水平，如此身手，又有何德何能担当那样的大任？

其次，阿红在误以为她父亲段正淳就是那个带头大哥后，明明有多种更好的办法可以轻易化解萧峰和段正淳之间的仇恨，直接把话说开不就消除掉误会了吗？为什么非要用替父去死这种自作聪明的蠢办法？阿红那么冰雪聪明，萧峰也精明强干、机智过人，此二人怎么可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都是你瞎写！”他越说越火，情绪激动。

夏华无言以对，因为萧峰错手误杀阿朱这一情节确实在逻辑上很难自圆其说，在后世也被很多金庸书迷视为败笔。

“等等…”夏华心头一动，他有点怀疑地看向马六公子，心里暗忖，“这马六公子外表如此粗犷，但声音怎么这么…清脆？”

“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交代，我跟你没完！”马六公子沉下脸冷然道，言语间充满威逼之意。

夏华暗暗叫苦，这货看书看得完全沉迷代入其中了，钻了牛角尖，死认理，又爱较真，最可恶的是这货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人，绝对得罪不起。夏华很想喷对方“老子乐意！键盘…毛笔在老子手里，老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他不敢，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装模作样地敷衍对方：“马六公子，萧峰误杀阿红确实令人痛惜无比，但这就是他的命啊，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就是不让人称心满意，试问，谁不想事事顺心如意呢？但命运就是要给人安排让人根本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痛苦人生和各种意外变故。这是没办法的事，萧峰再怎么强大，也无法抗拒上天给他安排的悲剧命运。”

马六公子冷哼一声：“强词夺理！人的命运就该在自己的手里！哪有什么上天注定的事？姓夏的，你的这个解释让我很不满意！”这马六公子显然是个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所以习惯成自然地以主子训斥下人的架势训斥夏华。

面对这马六公子的咄咄逼人，夏华也有点窝火了，他没好气地道：“什么人的命运就该在自己的手里？你说得轻巧！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别人不说了，就说当今皇上吧，他是堂堂天子、一国之主、坐拥大明江山，天下都是他的，但又如何？还不是被逼得躲进深宫里都不想上朝？皇帝都这么身不由己，更何况别人？”

此话一出，马六公子脸色蓦然一变，旁边的王管家也骇然变色，至于马三公子，脸上更是瞬间结上了一层冰霜。

屋里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刮风落雪声。